作者丨皮皮爸

7岁的自闭症儿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在被送往监狱服刑之前，43岁的刘建花，在工作人员的许可和帮助下，想在视频里看一看儿子。

那是晚上7点多，刘建花对着手机屏幕哭了，她已经9个多月没见儿子。——儿子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儿子却并不认识她，哭闹着要离开。他患有严重的自闭症，经鉴定为三级智力残疾。除了不认人，7岁的他至今还不会说话。

聊天持续了十来分钟，刘建花连声感谢婆婆和大姑姐能收留儿子，表示要在出狱后，好好报答两人的恩情。

去年7月，也是婆婆一家向法院出具了谅解书，放弃追究刘建花的民事赔偿责任，并请求能从轻处罚，“让其早日回家照顾孩子”。

在这起“杀夫案”的判决中，谅解书成为刘建花被减轻刑罚的一大原因。不过，她仍不服气，对大姑姐说准备到监狱后继续申诉。

“我劝她别告了。”大姑姐听说，不服判决的人不能申请减刑。她为刘建花分析了利害，“她说那行，我不申诉了，争取早日出来。”

大米和小米自闭症

01

遭死亡威胁后，她动了杀心

在司法文书裁判网上，可以搜索到刘建花案的二审判决，作于2021年11月12日。黑龙江省七台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该案事实清楚，二审没有开庭审理，维持了原判：被告人刘建花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一审判决认定的案件经过如下：

被告人刘建花与被害人宋某1（殁年36岁）于十余年前相识后，在黑龙江省勃利县宋某1家中同居生活，二人未办理结婚登记，六年前共同生育儿子宋佳奇（患有自闭症，智力三级残疾），被害人宋某1经常酒后对刘建花进行殴打。

2021年3月21日23时许，宋某1在家中东屋喝酒时，因刘建花劝阻宋某1喝酒，二人发生口角，继而发生厮打，宋某1拿出一把尖刀欲捅刘建花，被刘建花推倒并从其手中夺下尖刀，持刀划伤宋某1左手腕。

在二人互相厮打过程中，刘建花产生了杀死宋某1的想法，于是刘建花持刀将宋某1颈部划伤出血，宋某1求饶用血在墙上画血印求救，刘建花用白面帮助宋某1止血后，因宋某1再次说要杀死刘建花，刘建花手持尖刀连续捅刺宋某1后背三、四刀。

刘建花看到宋某1不动后伪造宋某1自杀假象，将作案工具尖刀用水清洗血迹后，放在宋某1的枕头下面，并用扫把将地面散落的白面清理干净。

2021年3月22日上午，刘建花向宋某1亲属谎称宋某1自杀。经勃利县公安局刑事技术大队鉴定：死者宋某1符合生前被他人用单刃扁体锐器切割、刺击致颈内静脉部分断裂，左侧桡浅动脉断裂，左肺破裂致急性大失血死亡。

经牡丹江市××防治院司法鉴定所司法鉴定：案发时刘建花为非××状态下作案，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目前刘建花未见精神障碍，有受审能力。

2021年7月6日，被害人宋某1家属出具谅解书，对刘建花表示谅解。经侦查，被告人刘建花于2021年3月22日15时许被公安机关抓获，到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罪行。

图片刘建花（左2）案发后被抓（当地官方报道）

判决书中的“宋某1”，真实姓名叫宋立国。据姐姐宋莲波回忆，刘建花在杀死弟弟后，最早通知的亲属为姑姑，姑姑又给她打来电话，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弟弟这种人，不可能自杀。”

02

无家可归的外地女子

弟弟刚被刘建花杀死那段日子，宋莲波也非常恨这个弟媳妇。慢慢地，她就想开了，“也不能光怪人家狠心。”

宋莲波说，弟弟生前好吃懒惰，不务正业，只知道喝酒，“一天最少喝三顿”，喝不起瓶装酒，就喝乡下买的那种散装酒。

他一喝就醉，醉了就骂人打人，“别说我弟媳妇了，就是我们一家人，我妈和我，都挨过他的打。”

宋立国也曾出门打过工，但在姐姐的印象中，他从未往家里带过钱，反倒是一直在借钱。“我爸和他生活在一起，他们四口人主要靠我爸的低保一个月400多块，还有我侄子残疾补贴60块，没吃的没烧的。我不借给我弟弟钱，我爸就找我要，我还得给。”

但宋莲波因为身体不好，没法出去工作，完全靠对象去山东一家石粉厂卖力气养家。直到2018年，两人才在七台河市买了一套不足60平米的老房子。

对弟弟撒酒疯，不挣钱只要钱，宋莲波既生气又无奈。她知道，弟弟和弟媳经常“打仗”，串门的时候，她也经常见到弟媳脸上挂着彩。

闹得太大的时候，也报过警，“可这是家务事，警察也不太好管。”宋莲波说，刘建花一开始只是弟弟的出气筒，但后来，她也开始反抗。2020年，她屡遭家暴后，砍伤过后者的胳膊，“去医院还是找我拿的钱。”

宋立国和刘建花也有一段快乐的时光。两人相识于黑龙江佳木斯，那是十几年前，宋立国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刘建花在附近一家饭店做服务员。

“我弟媳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我弟弟一米七几，年轻的时候还挺会唠嗑，一来二去俩人就好上了。”宋莲波说，刘建花是辽宁抚顺人，听说以前还结过婚生过孩子，但她比较苦，离婚后娘家也不管她，她就去佳木斯打工去了。

刘建花跟宋立国回到勃利县后，既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办婚礼。儿子宋佳奇出生后，刘建花非常疼爱他，给他买了不少玩具，希望他能长大成才。宋立国一度也非常高兴。

宋莲波认为刘建花“很可怜”，当儿子出生带来的喜悦过去后，她身陷贫困、家暴和他人的歧视之中，性情也由以前的温顺，变得激烈起来。

只是有一点，她强硬不起来。“他们一‘打仗’，我弟弟就赶她走，她就坚持不走。”宋莲波说，“她也没地方去呀。”

在刘建花杀人被抓后，勃利警方也曾试图与其娘家取得联系。宋莲波得到的消息是，只找到了刘建花的一个哥哥，但对方不想管她。

刘建花在看守所里，曾通过警方传话给宋莲波，希望能给她打点钱，好在看守所内，买一些必需的日用品和水果。宋莲波没有理会。

03

7岁男孩的纸尿裤和开塞露

刘建花案开庭时，宋立国方面没有一个亲属去旁听。在开庭前，有位法官找到宋莲波，问家属是否选择谅解刘建花。

“法官没有提示我们，该不该谅解她。”宋莲波说，“我们想了想，我弟弟也有错，为了我侄子，还是谅解他吧。”

宋家姐弟的母亲至今还无法释怀，一想起案子就心痛，她认为刘建花本是死罪，谅解也只是因为小孙子太可怜。“要是我在场，我咋能让她杀了我儿子？”

案发时，除了杀人与被杀的，宋家屋内，还躺着半身不遂的宋立国父亲——患有脑梗，以及6岁的自闭症男孩宋佳奇。

宋佳奇的残疾证

宋佳奇不会说话，他的爷爷也没听到什么异常。对宋立国的死，他父亲倒没太多痛和恨。他多次说，儿子走到这一步属于“活该”。案发9个月后，这位老人也去世了。

刘建花杀死宋立国后，先是谎称后者自杀，但很快便被警方识破。案发第二天，警方通知宋莲波回娘家接侄子。

她的对象最初对此不太高兴，“他说我养你和你妈就已经很难了，现在再加上你侄子……”宋莲波说，“可是除了我这里，我侄子也没地儿去呀。”

一年多来，宋佳奇给奶奶和姑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他不认人不会说话，腿脚也不好，从不正经走路，仰着脖子斜着眼，一出门就往陌生人身上和汽车上凑，宋莲波几乎不敢带他逛商场和坐公交。

在家里，这个孩子也得一个人专门盯着。他喜怒无常，你不清楚他下一秒会大哭还是会怪叫。他还喜欢在室内转悠，不停用手拍砸家具和房门。每天半夜，他都会醒来，也这么跑来拍去的，闹得四邻难安。

“邻居们也很难受，最后知道这孩子不正常，只好忍了。”在宋佳奇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姑姑和奶奶会试着用绳子捆住他，“怕伤着他，他哭得厉害你还得再放了他。”

更揪心的是，这个男孩还越来越胖，越来越高。而现在，宋莲波和母亲要管束他，已越来越力不从心。

给他玩手机，让大人喘口气？“他对手机不感兴趣，一靠近就会拍掉大人的手机。”宋莲波说。

他已经7岁了，大小便从来都是直接解决到裤子里，大人只好为他套上成人纸尿裤，再按时拉他到卫生间。吃饭也得大人端着喂，稍微辣的咸的苦的都不吃，不喜欢吃青菜，肉类也是嚼嚼几口就吐掉，最爱吃土豆面条。

可能是饮食和排便习惯不良，宋佳奇最近患上严重的便秘。每次大便，只能用开塞露。

宋莲波回忆说，侄子确诊自闭症，应该是4年前的哈尔滨。之后，他们还回到七台河市，在一家医院接受过半个多月的康复干预，那是一个接受国家补贴的定点项目。

干预了半个月后，刘建花就带着儿子离开了。当时，她和宋立国都住在姐姐家，孩子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我弟弟不带孩子，连哄一下都不哄。”宋莲波说，侄子又是那个机构里最差的孩子，一直发愣傻笑，一句指令都不听，感觉干预也没啥用。

宋佳奇儿时照片

现在，宋莲波只求侄子能安全长大，少受一些罪。她粗略算了一下，他一个月最低也需要600元的开支。这些钱和无尽的照料，都让她精疲力尽。

在被问起需要什么捐助后，她的回答不是钱，而是侄子每天都要用到的纸尿裤和开塞露。

她更希望，弟媳妇能尽快出狱，为孩子出一把力。

04

正当防卫没有被认定

在那次视频聊天中，宋莲波问刘建花，“你咋杀了老三（即宋立国）？”

“说不清楚。”刘建花回道。

二审判决书则披露了刘建花在一二审中的辩护理由，并予以驳回：

“黑龙江省勃利县人民法院认为，被害人宋某1酒后持尖刀欲将被告人刘建花捅伤，被告人刘建花将尖刀抢下后，不能正确冷静处理，反而故意实施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且造成一人死亡的严重后果，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的指控成立。

被告人刘建花因不堪忍受长期家庭暴力而故意杀害施暴人，属激情杀人，犯罪情节较轻，应依法惩处。

被告人刘建花虽然在第一次庭审中翻供，但在第二次庭审中能如实犯罪事实，并认罪认罚，可认定其具有坦白及认罪认罚情节，依法对其从轻处罚。

考虑到被害人家属放弃要求被告人进行民事赔偿的权利，能对被告人予以谅解，可酌定对被告人刘建花从轻处罚。”

鉴于以上理由，勃力县人民法院采纳了公诉机关的量刑建议。

从二审判决书中，无法确定刘建花一二审的辩护人，但该份文书显示，刘建花认为自己杀人属于正当防卫。

“宣判后，上诉人刘建花以一审判决认定事实错误，不构成故意杀人犯罪为由提出上诉。主要上诉理由：上诉人刘建花认为其行为不是故意杀人，而是正当防卫，请求二审法院予以改判。”

*本文对个人信息和儿童画面的使用，全部征得了家属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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