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虎 巫英蛟

笔者近日去到崇阳县公安局时，偶遇该局奏国歌、升国旗。其时是上午10：37，已然日上三竿。刘虎 摄

10月23日，湖北省咸宁市崇阳县法院开庭审理一起涉黑案。该“黑社会团伙”极不寻常，成员中有党员、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高级工程师等，且有一家获得国家级荣誉的企业成被告单位。

“这是人为制造的冤假错案！”涉黑头目张德胜的家属说，“咸宁市个别公安干警借扫黑之风干预经济纠纷，陷害民营企业家。”

01

祸起同行举报

张德胜生于1968年，湖北省咸宁市嘉鱼县人。据其家属介绍，张德胜从一个农民的儿子白手起家，先入职国企后下海经商。期间从事过物流运输、汽车轮胎经销、道路桥梁工程等。

张德胜积累起原始资金后涉足混凝土行业。2012年，张德胜建立起了一个涉及混凝土、食品、冷链物流和生态农业的集团公司——湖北嘉安控股集团（以下称“嘉安集团”）。

公开信息显示，张德胜是咸宁市第五届人大代表、市工商联副主席，其于2019年荣获第十二届“湖北省优秀企业家”荣誉。

嘉安集团也获得过众多荣誉。例如：嘉安集团于2015年荣获“湖北省优秀企业”奖；集团旗下湖北嘉安控股集团嘉鱼混凝土有限公司（以下称“嘉鱼混凝土公司”）于2016年获国家工商总局颁发的“全国守合同重信用企业”荣誉。

嘉安集团照片墙，展示各级领导莅临嘉安集团。刘虎摄

天有不测风云，张德胜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突遭横祸，一夜之间被指控为黑社会组织头目。“一切源于同行江某某的恶意举报。”张的家人说。

据悉，江某某经营的赤壁市广信混凝土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称“广信混凝土公司”）和嘉鱼混凝土公司均为咸宁市嘉鱼县排名靠前、互相竞争的混凝土搅拌、配送企业。双方在商砼配送市场竞争中发生过多次矛盾。

“几乎都是江某某方的员工故意挑事、排挤嘉鱼混凝土公司员工正常配送业务产生的治安纠纷，且均在当年处理完毕。”张的家人说，江某某后来以受害者身份向湖北省委巡视组组长靳祖春举报了嘉安集团，靳祖春签批“督办”。

2022年1月，靳祖春因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被湖北省纪委监委立案审查调查。

被查前的靳祖春。图源网络

靳祖春被查，但他督办的张德胜涉黑案却没有中止。2021年3月，咸宁市公安局成立以刑侦副支队长程某为组长的专案组，并指定崇阳县公安局作为办案单位。

张的家人称，专案组长程某是举报者江月华的好友。“程某多次在外宣称，不把张德胜涉黑案办成铁案、不整跨张德胜，就不当刑侦支队长。”

对于这一说法，张的家人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件。专案组审讯嘉安集团高管程晶晶时，程晶晶直接向专案组举报了江某某数起违法线索。

“江某某随即得知该举报内容，并向程晶晶说出其举报之事，让程晶晶等人惶恐不安。可见江某某与程某关系非同一般，他甚至自吹和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冯新华二十余年关系，干部出问题他都可以摆平。”

专案组将案件定性为“涉黑”案件后抓捕嘉安集团高管、查封所有关联的企业账户及个人账户、资产等，致嘉安集团瘫痪，几百员工全部遣散回家。

“即便他们向全市征集犯罪线索，都没有收到实质性证据。”该案侦查终结后，遭崇阳县检察院两次退回补充侦查。“后来，专案组另辟蹊径，通过补充无关联、不相识的证人‘坐实’了相关言词证据。”

02

罪有应得还是恶意陷害？

崇阳县法院。刘虎摄

2022年10月23日，崇阳县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该案包括了嘉安集团董事长张德胜及其下属在内的13名被告人，嘉鱼混凝土公司也成了被告单位。他们到底犯了哪些罪？

崇阳县检察院在其《起诉书》中称：

“本院认为，被告人张德胜、罗发阶、房春梅、陈晶晶、程盛勇、张成兵、张坤、蔡明金、李波、邹辉、叶红亮、沈国旗、李凯等人无视国家法律，聚集形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有组织地通过违法犯罪活动获取经济利益并用以支持该组织的活动，有组织地多次进行寻衅滋事、妨害公务、非法占用农用地、强迫交易、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诈骗、盗窃、隐瞒、隐瞒犯罪所得、非法持有枪支、交通肇事等违法犯罪活动，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称霸一方，在当地混凝土行业形成非法控制和重大影响，严重破坏了经济、社会生活秩序，其行为已经构成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其中，张德胜个人被指控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实施寻衅滋事3起、强迫交易1起、聚众扰乱社会秩序2起、妨害公务1起、非法占用农用地1起、诈骗1起、盗窃1起、掩饰、隐瞒犯罪所得1起、个人单独实施非法持有枪支1起、交通肇事1起。

案发前的张德胜。图源网络

对于以上指控，张德胜家属说：“崇阳公安在侦办我丈夫等人涉嫌违法犯罪案件中，为将其戴上涉黑帽子，恶意歪曲涉黑特征，进行黑打。”

张德胜、罗发阶等13名被告人中，有12人最初被刑拘的理由均是涉嫌寻衅滋事，其指向的事实均是企业在市场经营过程中发生的。

例如，公诉方指控：2016年，湖北鄂南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学府家园项目部（以下称“学府家园项目部”）先后与嘉鱼县鼎泰新型建材有限公司（以下称“鼎泰公司”）、嘉安混凝土公司签订混凝土买卖合同，因混凝土供应不及时，学府家园项目部与咸宁恒基商品混凝土有限公司嘉鱼公司（以下称“恒基嘉鱼公司”）签订混凝土买卖合同。

2016年12月11日，邹辉发现学府家园工地在使用恒基嘉鱼公司的混凝土，向陈晶晶汇报，陈晶晶让张成兵去学府家园工地处理此事。张成兵、张坤驾驶皮卡车到学府家园工地，用皮卡车堵住工地门口，该项目部负责人徐国平叫廖浩林、熊子豪、曾泽荣等人到场，要求挪车，张成兵等人见对方人多且持械而挪车。

邹辉向陈晶晶汇报，陈晶晶向房春梅汇报。张成兵叫杨振明过来帮忙，杨振明驾驶面包车到工地。张成兵向陈晶晶汇报后，调来一台搅拌车堵在工地进出口，邹辉去抢泵车钥匙，徐国平又叫廖浩林、熊子豪、曾泽荣等人到场，陈晶晶、张德胜、房春梅、李波分别赶到现场。

张德胜与廖浩林、熊子豪、曾泽荣等人发生冲突，张成兵、张坤、李波、杨振明拿出钢管与廖浩林、熊子豪、曾泽荣等人发生撕打。嘉鱼县公安局方庄派出所民警到现场，将相关人员带至派出所调查。

在这次事件中，张德胜一方的行为在本案中定为涉嫌寻衅滋事。但他的家人另有一番说法。“所谓寻衅滋事都是事出有因，且几乎都是对方惹事在先。”讲述了事件的另一个版本——

学府家园与嘉安订有商砼买卖合同，合同约定只许用嘉安商砼，若用他人商砼泌须付清欠嘉安货款。一天，邹辉发现工地用他人商砼，就找李老板说不用嘉安商砼就要付清货款，李老板无理的破口大骂邹辉，邹辉一气之下用摩托车拦了工地的路，项目部不知谁招来10来人手持凶器向邹辉围来，邹辉打电话陈晶晶反映，后來报警。

警察来了歹徒走了，警察走了歹徒又来了，嘉安先来了4-5人。后张德胜、房春梅也来了，张德胜一下车就被歹徒踢了一脚，嘉安员工与歹徒发生肢体冲突，导致歹徒两轻微伤。

“现在嘉鱼公安向专案组提交了嘉安员工持修车工具的图片，10余歹徒持凶器的图片被剪除。”张的家人说，“办案人明显掐头去尾恶意陷害我们。对于其他指控，是在当年均已处理的治安事件，现在又强行拔高为刑事案件，为的就是扣上黑恶帽子。”

例如：公诉方指控的两起扰乱社会秩序罪，实际上是“君临天下欠嘉安300余万商砼货款，法院判后有钱不给，公司员工工资开不出来，业务员带员工去讨账发生纠纷。另一个是新世纪建材城用嘉安200余万元商砼，老板李海林说经办人欠他的钱已抵债，因此产生纠纷。”

“所谓掩饰、隐瞒非法所得罪，据说是司机称车皮重时，将油、水加满过磅，随着车辆运动，油、水均陆续消耗，车皮重量产生变化，所减车重变为非法所得，张德胜不仅不知道，而且简直想都想不出来。专案组认定如此有非法所得11万元。”

“交通肇事罪是指在2010年1月2日凌晨，张德胜驾车不慎撞死一精神病人。事实上当年已与其家属协商超标准赔偿，获得谅解，《谅解书》我们向崇阳公安移交了，如今嘉鱼县公安派出所仍有案可查。”张的家人说。

03

企业危在旦夕，数百职工饭碗不保

嘉安集团。刘虎摄

笔者注意到，检方《起诉书》对嘉鱼混凝土公司“垄断市场”颇为重视，并将《南鄂晚报》2010年3月30日的报道《5辆搅拌车嘉鱼送货遭人打砸》作为证据，对其进行指控。

被告人家属认为，嘉鱼混凝土公司根本没有形成市场垄断。“由于我们的公司是本土唯一具有二级资质的商混公司，产品质量相对过硬，所以在嘉鱼境内的商品房开发项目中具有一定优势。因为开发商注重的是商混质量，唯恐因商混质量导致烂尾楼盘事件发生。现在嘉鱼还有无资质的商砼公司也在销售商砼，相比而言，嘉鱼混凝土公司在市场竞争上具有优势，再加上售后服务做的比较到位，所以，很多开发商愿意与我们合作，使用嘉鱼混凝土公司的商砼。”

“但即使是这样，我们的份额也只有4成。不构成垄断。”家属称。

市场占有率超过多少算垄断？根据我国的《反垄断法》第十九条规定，一个经营者在相关市场的市场份额达到二分之一的，可以推定经营者具有市场支配地位；被推定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有证据证明不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则不认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重庆一名资深律师认为，即便是嘉鱼混凝土公司达到了垄断的程度，那也是由市场监管部门进行行政管理，而不是由公安来处理，甚至是打成黑社会。

尽管本案尚在审理过程中，张德胜等人最终的命运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在法庭外，其企业正遭到另一股力量的“审判”。

据了解，案发前嘉安集团有固定员工300余人，流动性员工300余人，平均每月员工工资支出200余万元，年支付工资总额达2000多万元。

“一直以来我们不忘社会责任，对防汛、抗疫、扶贫助学等捐款捐资达5000余万元。”张的家人说，近两年嘉安集团上缴国家税收分别为1151万元、1082万元。

2020年6月，嘉安集团投资8.6亿元的“嘉安15万吨冷库农产品集散中心项目”也正式开工建设。

但在张德胜等人一夜之间成为“黑社会”后，所有规划瞬间化为泡影。在该案侦查阶段，专案组将公司应收账款、对账单、商品混凝土送货单、账本等全部扣留，并对集团所有企业的全部财务进行查封，扣押财产，冻结全部产权。

“这导致嘉安集团新项目工地停摆、所有生产停工、业务停止，企业完全瘫痪，几百号员工全部回家待业。融资债务到期也无法偿还，企业崩盘倒闭，企业因此违约被诉至法院，目前已有十余起官司。”

专案组组长程某于2021年12月安排将嘉安公司正常发工人工资和公司用于日常开销的账户查封，使得公司无法在年前将员工工资按时发放。嘉安集团松茸公司去年三月就关闭了，员工也下岗了。食品公司也基本关闭，只是过年、过节生产一下，为职工发点福利。

“整个案子还没通过法院判决，专案组就安排将嘉安公司合法取得的冷链物流园土地计划拍卖。”

嘉安集团旗下的嘉安物流园。巫英蛟摄

更令张的家属担忧的是，嘉安物流公司恐被易主。“2022年7月14日上午，嘉鱼县一位领导打电话说嘉鱼县引进了物流老板，要嘉安物流公司和他们引进者联营。”

张的家人认为，是否和别人联营，这是嘉安公司自己的事。如果物流公司按嘉鱼县领导的意思与县里引进的人经营，“那么实质上，嘉安就灰飞烟灭了，即使不打成黑恶案，也会全部倒闭。这样一来，嘉安的人、财、物就全部付诸东流，荡然无存。”

对此，张家已向湖北省纪检委举报。

“希望领导能够高度重视本案，及时阻止咸宁市公安局个别公安干警借扫黑之风干预经济纠纷、人为制造冤假错案陷害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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