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国应升 

来源|马山民歌公号 

赵宏慈、杨云兰夫妇(杨治军摄)

知道赵宏慈去世的消息,是在回武汉的车子上,听敬爱的久叔讲的。

我把久叔讲的安碑村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古脑儿报告给远在深圳含饴弄孙的大姐安喜。

大姐说:“赵宏慈死了?他应该70大几了吧?”

我说:“你都快70的人了,老赵至少得年过80吧?”

大弟应福在微信群插言说:“赵宏慈应该80出头了。”

安碑村双李水库一侧,这里生活着百岁老人万氏太太。

回武汉的那天晚上,我倒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那个瘦瘦的、冬天统着袖口猴着腰、脸上皱折多得跟河寺堰浅水滩上波纹一样多的河南佬形象,始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

印象中老赵是河南省商丘民权县人。上世纪60年代初,民权的情况大抵跟焦书记治下的兰考相差无几,属于重度盐碱地。

当时河南商丘一带跑到湖北江陵做上门女婿的颇多,像杨丰才那种家里本来就穷、还要把宝贝女儿留在家里招婿的家庭,恰好有这类需求。

因为是游民,拿不出户口本,估摸着这类婚姻在当时不属于明媒正娶,所以不被官方认可,老赵先在杨家呆了一段时间,被强行撵走,不久又再次返回。

今日河南民权,你无法想象的真实存在。

当时我是安碑小队小喇叭宣传队的一员。大队干部专门编了一首儿歌,让我们举着小喇叭对着田间劳作的社员们高喊:

“河南跑到湖北来,养个伢子杨混才!”

我清楚地记得,在田间劳动的社员中就有丰才叔的女儿、赵宏慈的媳妇杨某兰。

除了流着眼泪回家,杨某兰能说什么?

我们那时候懵懂无知,只晓得喊得顺溜、叫得起劲,一点儿不知道对人家心灵有多大的伤害。在那个人性扭曲、是非颠倒的时代,夫妻可以反目为仇,父子可以对阵叫骂,我们这种幼稚可笑的举止,根本算不了什么。

朋友,类似二舅这样的家庭,在你的家乡还有没有?

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一般的农村家庭都比较穷。

套用今天流行的话说,“没有最穷,只有更穷”。

杨某兰属于安碑3队更穷一些的家庭,但比起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河南民权人,杨某兰家算得上是富有了。

出生在江汉平原一带就这点好,再怎么困难,白米饭总还是有得吃。

上个世纪末尾的时候,从恩施三峡库区移民来一批“川川”,过年吃团年饭的时候,到才丰街上买两捆白菜就打发了。

“吃白米饭还需要夹菜吗?”川川们觉得奇怪。

对缺少大自然馈赠的一些贫困地区而言,能一日三餐填饱肚子已是莫大的幸福。

穷则思变。

老赵绝对属于那种肯吃苦、会算计的男人。

在上世纪70年代,农村每年能杀两头这样的肉猪,绝对是了不起的事情。

老赵入赘杨家不久,有一次大伙儿打他家门前经过,他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喝三匹罐的凉茶。进门后才发现,他在房屋东墙另外开了个门,在东侧加盖了一间偏房。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家猪圈里的两头肉猪,长得滚瓜溜圆,令人啧啧称奇。

很显然,因为老赵和他媳妇的勤劳,杨家的生活状况明显改善了。

都说来自天旱缺水地方的人性格较硬、心比较狠,我深表赞同。

有一次紧挨我们3队的丰店6队的一头黄牛挣断鼻头、践踏了我们队的庄稼。老赵硬是把这头黄牛捉住,拖到他家后园里,用绳子吊住牛头,整整吊打了个把小时。

再壮的黄牛,也经不住铁链抽打啊!

作为观众,一帮人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在其中。

那头牛明显知道错了,一眶热泪,老赵却始终不肯放过它。

老赵入赘到杨家的时候正当青壮年,生育能力甚强,他和杨某兰究竟有几个孩子我记不太清楚。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个小孩,女儿或儿子(经证实是儿子),很小就得了眼癌,到晚期眼眶里柱状的肿瘤把眼球抵到眶外有三四寸长,看起来十分吓人。老赵夫妇曾经带孩子到武汉诊治,孩子的惨状和赵杨家庭经济的窘状,把当时医院的医生和病友们都看哭了。

这孩子我记得当时埋在了黄家洼。

河寺堰,河神庙,我遥远的童年的记忆。

老赵夫妇的老大、老二也是儿子,成长过程中身体非常健康,后来都很有出息。

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时候,像我们这些愚昧的农家子弟,因为恪守“捞鱼摸虾,误了庄稼”的祖训,宁肯吃光饭没菜咽,也绝想不到可以把乌龟、河蚌、水蛇这类富含营养的水生产品捞回家当菜吃的。

生为河南人的老赵却不受这些限制。也许是乌龟、河蚌吃多了,老赵的两个小子身体长得比同时代的小伙伴们更显健壮,尤其是老二杨治军,为人鬼精鬼精的。

抓河蚌的快乐的哥们姐们,为啥子当年我们就那么傻!

杨某兰招赘的时候,底下还有个弟弟杨某贵,小伙子体格强壮,一表人才,为人忠厚,属于干活不惜命的那种。因为父亲去世甚早,母亲相对无能,最后只好给人做上门女婿。上世纪80年代末人口大流动的时候,杨某贵在人潮汹涌的大浪中几度沉浮,莫名地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

我现在还记得杨某贵母亲丰珍奶奶的样子,矮矮胖胖,机灵劲比同族的丰秀妹妹差太多了。丰珍奶奶也是村子里唯一把我和大弟喊成大安培、小安培的老人。

40年弹指一挥间,从我20岁高考离开安碑村至今已45年。丰珍奶奶早已不在,喻家灿、杨丰平、国文叔,甚至老赵的大儿子杨治平(又名赵家政)也已经去世很多年。

现如今,赵宏慈这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河南佬,也因中风或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杨某贵,大约就是汇入了这种人潮汹涌的大潮。

老赵死了。

那个从60多岁开始脸上就像干旱缺水晒蔫了的紫茄子一样满是皱折、眼睛眯缝着就跟两颗芝麻似的河南佬走了!

那眯缝的双眼和刻在脸上的每一条皱折,都是中原和江汉平原农民生活经历的真实写照。

老赵80年的人生经历,有很长一段经历丝毫不亚于“二舅”。

我的1999期民主党派班同学L慧在看过李公Y转发的一则关于邢万强回家过年的短视频后,在群里发感慨说:“从1949年至今,73年了,我们的农民怎么还是这么苦啊?!”

我在心里说:“L同学,您说的不对。这些年,农民的状况已经好得很多了,至少比我当年当农民的时候要好很多。当然,距我们理想中的共产主义远大目标还相对遥远。”

那堪称天堂一般美好的人类理想国,赵宏慈、喻家灿之流的下里巴人们是不可能到达了。

从另一个角度说,老赵们去到的西方极乐世界,应该也算是人间天堂吧?

祝愿老赵,在阔步迈向西方极乐世界的康庄大道上,您一路走好!

安息啊,老赵!

(据赵宏慈的二儿子杨治军校正,他父亲生于1943年农历七月初十日,2022年农历七月十六日因心梗和心力衰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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