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英蛟 刘虎

2022年12月6日，海口红城湖湖心岛项目产权纠纷案再审二审在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

2022年12月6日，海口中院外，排队做核酸的人群和降下半旗致哀。刘虎 摄

此前，早年项目产权所有人赵大千委托亲属向海南省及海口市多部门举报投诉称，当年涉及项目的判决有误，自己遭到黑恶势力“套路”，全部身家被洗劫一空。2021年4月，海口琼山区法院作出民事裁定，承认此前涉及湖心岛项目产权过户纠纷的生效判决存在错误，决定中止执行原审判，另行组成合议庭再审。

该案经再审一审、二审之后，赵大千看到了进一步改判的希望，认为除了纠正民事上的错误判决外，还应追究背后大佬的刑事责任。

01

“高利贷大王”生吞湖心岛

68岁的赵大千是浙江杭州富阳区商人，上世纪90年代即在富阳黄金地段开发了“大千城”等知名楼盘。2002年春节，赵大千到海南旅游，被海南的气候所吸引，认为海南适宜居住，决定到海南投资，成立了海南千嘉房地产有限公司（后文简称千嘉公司）。

此后，赵大千看上了正要被司法拍卖的海口红城湖湖心岛“芙蓉国旅游度假中心”项目。该项目是琼山一家民企与原琼山县府城镇城管区1991年共同合作开发的项目，原名“西游记宫游乐园”，1993年1月竣工营业后更名。

千嘉公司以520万元竞得该项目，并于2003年4月25日领到海口市房产管理局核发的海房字第HK048077号房产证（建筑面积9681.69平方米）。随后，原建筑被推倒重建，赵大千欲建一座五星级的“大千大酒店”。酒店建设过程中，赵大千因资金紧张，决定向陈嘉新借钱。

陈嘉新是吉林人，1992年开始在海南岛创业，同年成立该集团（是以金融服务业为核心，集小额贷款、全国连锁典当、拍卖、珠宝销售、房地产开发、物业管理等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集团企业，中国典当业界领军企业，2013年成为麦当劳海南省发展式特许经营商）。其现任海南省政协常委、海口市人大代表，是致公党党员、经济师职称，担任海南省典当行业协会会长、海南省公安厅特邀监督员、海口市检察院特邀人民监督员、海南省交警总队特邀监督员、海口市义务反扒志愿者大队大队长等职务，并被海南省委统战部、海南省工商联等授予“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荣誉称号。

陈嘉新的典当行，大量从事发放高利贷业务，据多位海南企业家估算，其身家已超过100亿元，故称其为“中国高利贷大王”。公号《巴蜀独立评论》曾发布数篇文章对陈嘉新的人生故事进行披露。然而，相关文章均被陈嘉新想方设法予以删除。

2003年，陈以其妻子韩秀环名义与千嘉公司签订2份借款协议，以湖心岛房产抵押借款500万元，但又以“行规”名义让赵大千签了多张空白合同。赵大千称，他从未见过韩秀环，所有的借款合同都是陈嘉新转交她签的。

千嘉公司财务票据显示，在借款后，该公司一直在履行还本息义务。截至2006年，一共偿还了本息600余万元。

2006年，陈嘉新宣称千嘉公司向韩秀环借款本金达2257万元。本着“有账不怕算”的赵大千认为，除500万元抵押借款外，并无其它借款，对方也没有银行流水支撑，他仍以全身心投入到酒店建设。

2020年5月29日，昆明，困顿中的赵大千。刘虎 摄

陈嘉新一方在千嘉公司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未竣工的该房产以2365万元卖给其关联公司海南誉瑞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后文简称誉瑞公司），抵偿韩秀环本息。

2007年10月，誉瑞公司向琼山区法院起诉称千嘉公司违约，请求将红城湖湖心岛全部建筑物的所有权证和土地使用权证办到誉瑞公司名下，判令千嘉公司支付300万元违约金。

《起诉状》称，千嘉公司2003年至2006年将湖心岛上全部建筑物、构筑物（建筑面积约2.5万平方米）及约24亩土地使用权一并作抵押，向韩秀环7次借款2257万元，但在借款期限届满后无力偿还本息。2006年9月，誉瑞公司、千嘉公司和韩秀环三方签订《抵押物折价抵偿协议书》，约定千嘉公司将抵押物折价2365万元卖给誉瑞公司，所得款项用于偿还韩秀环借款。千嘉公司与誉瑞公司同日签订《房地产买卖契约》，誉瑞公司分期向韩秀环付清全部购房款。千嘉公司于2006年12月出具《产权证明及房地产交接书》，将抵押房产交付给誉瑞公司，但因其逾期未履行为誉瑞公司办证过户的义务，严重违约。

赵大千的妻弟陈伟明说，湖心岛项目曾有企业收购，双方签订的合同价格是4600万元。但“贪吃”的陈嘉新夫妇仅以约50%的价格，将湖心岛房产贱卖给他们的关联公司。

2008年2月29日，琼山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该院审理认为，两公司签订的《房地产买卖契约》和《产权证明及房地产交接书》，是双方当事人的真实意思表示，主体合格，不违反法律的强制性规定，为有效合同。原告依约付清购房款后，被告未能如期办理房屋产权过户手续，构成违约。该院判决：千嘉公司将湖心岛全部建筑物的房屋所有权证及土地使用权证办理过户手续至誉瑞公司，并支付290万元违约金。

对诉讼毫不知情的赵大千在判决生效以后向海口中院提出再审申请，请求撤销判决，追加韩秀环为诉讼当事人，确认韩秀环和千嘉公司之间实际发生的借款本金金额及尚欠债务余额，确认《抵押物折价抵偿协议书》、《房地产买卖契约》无效。

这份文书上涉及的三方：海南誉瑞公司、喜仕乐公司、韩秀环，如今被司法查明都是一家人。刘虎摄

但这已无济于事，海口中院以“韩秀环与本案没有直接法律关系，且再审申请人在一审答辩期间未提出追加韩秀环为第三人，现在以该理由申请再审不符合法律规定”为由，裁定：驳回再审申请。千嘉公司向海南高院提出申诉，海南高院2010年1月亦出具《信访答复函》，请千嘉公司服判息诉。

自此，赵大千决定认输，几乎身无分文的离开了海南。

02

法院承认错判启动再审

赵大千等从内心已经认命了，觉得在海南根本斗不过陈嘉新。但一个转机在2019年4月出现，海南省新闻官网南海网以《海口红城湖湖心岛酒店项目烂尾15年，业主提出2.6亿元征收赔偿款》为题，对海口市政府其时拟征收用于建设红城湖公园的湖心岛以及业主对补偿的漫天要价，进行了报道。

该网记者在持续报道中层层剥茧，指出：烂尾项目变更背后涉及借款和抵押；法院蹊跷公告送达传票，做出缺席判决，千嘉公司败诉；围绕项目产权之争背后实为关联企业，关键人物是韩秀环、陈嘉新夫妇；项目的业主公司海南金锦实业有限公司（后文简称金锦公司）、誉瑞公司的注册地点都查无此公司等等，引发官民关注。

南海网还连续发布了两篇言辞犀利的评论，就红城湖湖心岛烂尾项目迷局《三问琼山区法院》：

“琼山区法院当年审理此案时，为何采取公告送达的方式？据当事人反映，琼山区法院清楚知道千嘉公司的送达地址、委托代理人及联系方式，并据此多次及时送达了司法文书。然而在进入实体审理后，琼山区法院却采用公告送达方式。试问，琼山区法院为何要这样做？”

“当年的借款纠纷，千嘉公司表示实际只拿到了400多万元，其他1800多万元的本金和100多万元利息都是虚假债务。如果千嘉公司方说法属实，这明显是属于套路贷。而套路贷，是违法的，也是扫黑除恶的打击对象。当事人要想自证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再说，当年法院审理此案时，就算被告缺席，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原告也应该拿出银行流水，作为法庭审理证据，证明自己确实支付过前述款项。”

“原属于千嘉公司的烂尾楼，在打了一个借款纠纷的官司后，为何就凭空‘长大’2倍？法院又是依据什么，要下达那个‘面积以实地测量为准’的执行裁定？……如果都照此案办理，那是不是所有的违建，打个官司，就能变成合法的？都能洗白呢？”

评论说，当事人千嘉公司申诉多年，并已向相关部门举报；而且随着红城湖公园的改造，烂尾楼项目重新进入公众视野。“琼山区法院有责任、也有义务站出来，把情况说清楚，这既是对法律的负责，也是对公平正义的负责。”

南海网的调查报道和评论引起巨大反响。2021年4月，海口琼山区法院作出民事裁定，承认此前涉及湖心岛项目产权过户纠纷的生效判决存在错误，决定中止执行原审判，另行组成合议庭再审。同年9月24日，琼山区法院针对涉及红城湖湖心岛项目产权过户纠纷一案，公开进行了再审。

2022年7月29日，琼山区法院对案件进行两次开庭审理后作出再一审判决，纠正了原审判决中大部分错误事实。

“重大成果是：1、我们提出的追加韩秀环为第三人实现了。2、讼诉费对方按标的补交了。3、陈嘉新几个控制关联公司在法庭调查后确认了，确认韩秀环与誉瑞公司存在利益共同的关联关系。4，拿到陈嘉新韩秀环众多帐户资金流水。5，确认涉案房屋不是买卖关系是债务抵押。6，改判有证部分，无证部分不确认。7，偷着把我方的国土退税2百万执行拿走是错的。8.他们关键证据都没有原件。9，原判决我方违约金3百万元，获得改判。”陈伟明说。“陈嘉新韩秀环的资金因另一起放贷案件到法院证明给付了该案的梁总，又拿到我案说给我们了。”

但该判决仍确认千嘉公司以红城湖项目作抵押向韩秀环借款2257万元的事实存在。

“再一审既然认定了《房地产买卖契约》名为房屋买卖实为以物抵债，但没有对借贷事实审查理楚的情况下，判决千嘉公司将9000多平方米房产过户给韩秀环的关联公司。”一审判决后，千嘉公司不服提起上诉。

红城湖湖心岛和岛上的建筑物。刘虎摄

2022年12月6日，海口中院对该案进行了公开审理。

千嘉公司在再审二审中称，在一审审理过程中未查明双方之间是否确实存在2257万元借款，对本案基础法律关系及案件实际争议焦点未如实审理。同时，依法应将本案涉嫌刑事犯罪部分移送公安机关。

誉瑞公司答辩称，公司与韩秀环为相互独立的民事主体，双方不存在关联关系，涉案《房地产买卖契约》为誉瑞公司与千嘉公司签订，与韩秀环无关，誉瑞公司与千嘉公司为房屋买卖法律关系而非以物抵债。同时认为，千嘉公司与韩秀环之间2257万元借款关系是真实合法的，不存在千嘉公司所称“韩秀环与誉瑞公司恶意串通、闭环转账”未向千嘉公司实际支付2257万元借款情形。

韩秀环答辩称，(2021)琼0107民再3号案查明认定答辩人向被答辩人支付2257万元借款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千嘉公司原法人代表赵大千先后5次向海口市公安局以及海南省公安厅举报答辩人虚增债务、涉嫌套路贷，请求追究答辩人刑事责任，但警方先后5次均不予立案，此结果便是对答辩人与被答辩人之间2257万元借款数额及现金方式支付借款的最强有力的证明。不论一审法院认定本案是房屋买卖关系还是以物抵债关系，两种关系均是合法有效的。

有参与旁听者认为，参照最高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适用法律问题的若干规定》的规定，如此大额现金借款，不符合交易习惯，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金取出。要求法院必须查明借款来源、去向。

03

检察官建议省公安厅核查

跳出案件本身看，千嘉公司也好，湖心岛项目也罢，只不过是陈嘉新众多猎物中的一个。保亭案、绿山河案、海南嘉华案、文昌傅小娟案、杭州案、阳光巴洛克案等等同类系列案件的多家当事人，均对韩秀环、陈嘉新及其利益集团运用相同违法犯罪手段诈骗企业家巨额财产一事进行控告。

陈嘉新夫妇。图据韩秀环微博

针对来自四面八方的举报，海南省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一名检察官曾签署了一份《关于举报陈嘉新等人线索的审查意见》，《意见》称：

“此前已经被五次查否的陈嘉新等人涉嫌套路贷的线索，目前又收到两条举报人为傅小娟举报陈嘉新等人涉嫌高利转贷、虚假诉讼等犯罪的举报线索。

“此前的几次线索核查报告中，均没有认定陈嘉新等人有犯罪嫌疑，至多只是认定法院裁判错误、公证程序有瑕疵，或者对方当事人涉嫌犯罪。但从举报材料及核查报告内容中，可以明显看出陈嘉新等人凭借法律知识、资金等方面的显著优势挟制对方，又通过诉讼、仲裁等方式造成极不公平的结果，在社会上也形成了不良的影响。

“陈嘉新等人在与千嘉公司关于红城湖湖心岛纠纷案中，法院错误判决导致大量非法建筑得以正常转让，造成执法机关的执法障碍，还可能存在巨额国家经济损失。在保亭商业文化风情街项目中，陈嘉新等人通过控制借款人保亭华唐公司股权和经营权的方式以极低价格获取该项目核心建筑产权，具有套路贷的嫌疑，也造成了诸多债权人的损失。

“建议将相关线索一并转由省公安厅提级核查。”

【免责声明】文章来源于「巴蜀独立评论」网易号，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侵权请扫码留言,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删除；我们对文中观点保持中立，仅供参考、交流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