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江南易枝笔 

海南“张家慧案件”之后，国人终于明白，作为法律共同体的重要成员，律师行起贿来，丝毫不比其他行业逊色。

湖南“颜海林案件”之后，有关部门终于发现，政府大肆举债的背后，存在着巨大的腐败“黑洞”。

近日，笔哥惊悉，湖南人和人律师事务所（以下简称人和人律所）在湖南地方政府发债过程中，通过向官员行贿，获取巨额非法利益。案发后，该律所及负责人为逃避行贿400万元的法律责任，竟然通过精心运作，找了一家与该笔业务毫无关联的公司去“顶包”，最终得以逍遥法外。

（网络配图）

2019年，湖南株洲市所辖攸县人民政府融资平台——湖南省攸州投资发展集团（以下简称攸州集团）决定发行6.2亿元养老产业债券。

依照惯例，这一发债业务的法律服务，会由一直为攸州集团提供法律服务的湖南华安律师事务所承担。然而，在关键时刻，攸县政协副主席兼攸州集团董事长罗志勇忽然决定，此笔业务的法律服务交给人和人律所，合同费用为1000万元（通常此类业务的服务费仅数十万元）。

2020年4月，攸州集团发债成功，人和人律所如期收到了1000万元的巨额法律服务费。由于这笔费用支付高得过于离谱，知情的基层干部纷纷向纪检监察机关举报。群众举报中提到，湖南人和人律师事务所董事局主席江帆，老家就是攸县的，且跟罗志勇是中学同学。

2020年7月，罗志勇由于涉嫌严重职务违法犯罪，被株洲市监委监察调查。被留置期间，罗志勇如实交代了收受人和人律所及其实际控制人江帆单笔400万元贿赂的事实。江帆因此被监察机关讯问谈话多次。

但罗志勇案件进入司法程序后，人们惊奇地发现，罗志勇受贿案的主要行贿人——人和人律所及其董事局主席江帆，连影子都不见了。攸州集团养老债券业务中，向罗志勇行贿的单位变成了“湖南云电鉴定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云电公司）”，行贿的个人则变成了云电公司法人代表王琳森。

（网络配图）

笔哥行走江湖30余年，在普通刑事案件中，见过不少“顶包”的案例，但在反腐败案件中，如此明目张胆地让真正的行贿者金蝉脱壳，还是第一次见到。

关于罗志勇受贿案，笔哥认为，只要搞清楚以下五个“弱智”问题，就会真相大白：

问：

罗志勇因何受贿400万元？

答：

查阅罗志勇案件的判决书可知，罗志勇是利用其担任攸州集团董事长的职务便利，在确定该公司发行6.2亿元养老产业债券的法律服务机构事项中，收受了法律服务机构的回扣400万元，属于典型的受贿职务犯罪。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在这一单发债业务中，除了获得攸州集团支付的法律服务费1000万元的法律中介机构，罗志勇还敢收受谁的巨额贿赂呢？

问：

谁才有动机向罗志勇行贿400万元？

答：

前面已经提到，在攸州集团发债业务中，中途踢开其他律师事务所，“截胡”法律服务业务的，是人和人律所及其董事局主席江帆。江帆是湖南攸县人，与攸州集团董事长罗志勇是中学同学，因此拿下这一业务也算是顺理成章。最终，人和人律所完成了该单法律服务业务，并收受了攸州集团支付的1000万元法律服务费。所以，在攸州集团养老债券项目的法律服务业务中，唯有获得1000万元巨额收益的人和人律所及其董事局主席江帆，才具备向攸州集团董事长罗志勇行贿400万元巨款的动机和可能。

（湖南省青联副主席、长沙市律协主席江帆）

问：

云电公司及王琳森与罗志勇及其任职的攸州集团是否存在业务往来？

答：

稍做功课可知，被确定向罗志勇行贿400万元的云电公司，法人代表王琳森，是一家鉴定服务机构，其主要业务范围为刑侦检验鉴定分析器材和相关计算机硬件、软件销售及技术服务，根本不具备为攸州集团发债业务提供法律服务的资质和能力。该公司自2018年成立以来，没有与攸州集团发生过任何业务，没有收到过攸州集团支付的任何费用。笔哥认为，这样一家公司，如果给罗志勇送400万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公司负责人的脑袋被驴踢了。换句话说，如果罗志勇收受的400万元是与攸州集团没有任何业务往来的公司送的，那根本不构成受贿。

问：

愿意“顶包”的王琳森何许人也？

答：

出现在法院判决书中的王琳森，法院确定其经手向罗志勇送了400万元，身份为云电公司法人代表，没有说他与人和人律所有关系。

（图片：法院执行局关于王琳森执行的文书截屏）

但稍作网上搜查便可发现，王琳森日常真正的身份，是人和人律所的运营总监。

给罗志勇送了400万元的王琳森，第一，不是律师；第二没有开展过此笔发债业务；第三，不是律所合伙人；第四，不是律所董事局成员；第五，不是律所负责人。他只是一名行政辅助人员，无权开展任何律师业务，他的行为与攸州集团的1000万元律师业务毫无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与发债业务毫无关系的王琳森，为什么会给罗志勇送400万元呢？道理很简单，这就是高层领导指出的“腐败手段隐性变异”的主要手法，人和人律所为腐败行为设置了“防火墙”，律师在前面开展业务，没有律师身份的行政人员在后面搞勾兑。笔哥由此可以肯定，王琳森的送钱行为，是受人和人律所指使的，他只是一个送钱的工具。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王琳森是代人和人律所送钱，为什么在法律文书里他又与人和人律所无关了呢？笔哥认为，这就只能进行合理分析了。“有关部门”如果想要王琳森给江帆律师顶包，把王琳森抓起来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抓的人和人律所的人，表面上各方面都交代得过去。在法律文书中不体现人和人律所，则让人和人律所与江帆律师真正脱身。

问：

人和人律所的实际控制人是谁？

答：

人和人律所作为独立法人单位，如果涉嫌行贿犯罪，实际控制人是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的。那么，该所的实际控制人是谁呢？答案是：

• （1）人和人律所实际负责人毫无疑问是江帆。因为江帆是人和人律所的董事局主席。根据人和人律所公开的规定，董事局是最高决策机构。
• （2）江帆是人和人律所的实际控制人。2020年开始，人和人律所大肆开展公司化经营之后，对外由张杰担任律所主任（即负责人），但张杰的真实身份只是江帆手下一个小律师，根本不具有律所负责人的条件，更不具备担任主任的资格。根据司法部律师事务所管理规定第十五条，“合伙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应从合伙人中产生，并由合伙人会议选举产生”。张杰连合伙人都不是，根本不具有律所负责人即主任的资格。江帆律师作为长沙市律师协会的会长，明知司法部的规定而故意违反，显然是在为今后逃避法律责任找替身。
• （3）人和人律所现有合伙人疑为虚假合伙人。有知情人反映，该所的名义合伙人并不参与律所的分成，对律所财产没有任何所有权，一切都是江帆律师的，所有利润最后都归了江帆。这个只要一查该所的财产账目就可以证实。

综上所述，罗志勇单笔受贿所得400万元，行贿人只可能是给攸州集团实际提供了法律服务并收受了1000万元服务费的人和人律所及其负责人江帆，不可能是其他任何机构和个人。罗志勇判决书上的行贿人中没有出现人和人律所和江帆的名字，毫无疑问是有人“顶包”了。

而按照刑法规定，像人和人律所及负责人江帆这类严重的行贿问题，必须从严追究刑事责任，从情节严重程度看，江帆至少应判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最终查实人和人律所实际上属于江帆个人所有，攸州集团发债业务的利润进了江帆的个人腰包，那应该对江帆以涉嫌个人行贿罪予以追究。

笔哥认为，在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如此重视“受贿行贿一起查”的当下，株洲市竟然出现单笔行贿400万元的犯罪嫌疑人被偷梁换柱的问题，实在是性质严重、影响恶劣！而且据了解，株洲市在反腐败斗争中，历来对行贿问题追究极其严格，甚至出现过受贿者和行贿者判处同样刑期的案例。但在罗志勇案件中，即便是“顶包者”王琳森，其单笔行贿也被从轻判处缓刑。这绝不是简单的办案疏忽，毫无疑问是进行精心运作的结果，需要纪检监察机关、检察机关和审判机关通力配合。只是，要什么样的人，才具备如此超常的“运作”能力呢？

笔哥上网查询还惊奇发现，2020年2月1日，当全国人民都笼罩在新冠疫情的阴影中时，人和人律所却在大肆招兵买马，一次性公开招聘100名员工。在招聘公告中，该所对应聘者的学历大都放宽至大专，对所学专业没有任何限制（非法律专业全部符合条件），比较苛刻的要求就是：形象气质佳，性格开朗活泼，乐观积极，具有较强的商务应酬能力和沟通协作能力。个别岗位还提到“有一定社会资源者优先”。2021年和2022年的春季招聘，内容大同小异。

（人和人律所2020年春招公告截图）

笔哥不禁纳闷：为什么一家律师事务所，不公开招录具备律师资格的法律专业人士，却热衷于招聘形象气质佳的靓女俊男呢？稍作深入了解，笔哥大吃一惊。

有知情人反映，近年来，人和人律所借着负责人江帆律师当选长沙律协会长的东风，以公司化的思维办律所，准备把法律生意做大做强。为此，该所在长沙梅溪湖畔买下了一栋楼，内部进行了豪华装修，配置四五十名青春靓丽的女孩，成立了“大客户中心”。该“中心”的具体功能和发挥的作用，笔哥为避免惹官司，先按下不表。

但人和人律所的“生意”非常红火，赚了大钱，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种效益的增长，与法律专业服务能力的提升基本不搭界，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从该所在攸州集团发债项目中40%的回扣力度，以及其招聘“人才”的标准，也可看出端倪。

十分重视员工“政商资源”的人和人律所，一直把政府项目作为深耕重点。除了前面提到的政府发债项目，全省前几年风生水起的PPP项目，也成了该所的业务“富矿”。笔哥在网上稍做功课，就轻松发现，2016年，江帆以妻子潘某（湖南省委党校在职教师）的名义，设立“湖南律建咨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律建公司）。江帆长期操控人和人律所和律建公司，以围标、串标方式，至少揽到了耒阳市、桃源县、株洲县、湘潭县、安乡县、冷水江市6个PPP项目的法律服务业务，违法获利400余万元，涉嫌串通投标罪。这些项目的违法犯罪证据，到目前为止都明明白白地挂在网上，人和人律所和江帆大律师的高调由此可见一斑。

人和人律所一个律师告诉笔哥，该所原来的党支部书记刘某某，跟江帆私交甚笃，但在罗志勇案件查办过程中，忽然转往海南某律所了，但其执业地点仍然在长沙。这是不是也可以从侧面说明，人和人律所这种公司化运营的夸张架势，把内部的高管都吓跑了呢？

在省会长沙的法律界，人和人律所负责人江帆，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这种影响力倒不是因为他从一个体育老师成长为一名知名律师，也不是因为他的执业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他在政商两界突然爆发出的游刃有余、长袖善舞的“运作能力”。

（资料图）

2017年，是江帆律师政治上的“丰收年”。10月份，之前在律师界名气都不大的江帆，忽然获得一个省政协委员的指标。12月19日，在湖南省青年联合会第十一届委员会全体会议上，年满45周岁、妥妥步入“壮年”的江帆律师，高票当选省青联副主席。而根据制度和惯例，省青联的“领导”们只能拿干到45岁。

2018年4月22日，头顶省青联副主席和省政协委员光环的江帆律师，当选长沙市律师协会新一届会长。

2022年12月初，湖南有关部门越过律师行政主管部门，将江帆律师推荐为全国人大代表候选人。

12月11日，人和人律所一位“形象气质佳”的行政人员告诉笔哥，这几天“江主任”很忙，有领导提醒他，有人实名向上级举报他涉嫌行贿、串通投标等问题，他于是亲自部署，紧急删除了其官网上几乎所有关于律所运营总监王琳森的信息。原来，那个在罗志勇受贿案中替江帆律师“顶包”的行贿人——云电公司法人代表王琳森，在象征性地承担行贿的法律责任后，回来继续担任人和人律所的运营总监兼长沙总所副总裁。2022年6月7日，他还以副总裁身份亲切接待了来访的湖南第一师范纪委书记一行。

（王琳森以人和人律所高管名义开展活动的信息被删除）

行文至此，笔哥不禁热血上涌。江帆律师作为湖南省青联副主席、湖南省政协委员、长沙市律师协会会长、未来的全国人大代表，严重偏离律师业务的正确方向，以行贿、串通投标等违法犯罪手段承揽业务，违规安排不符合任职资格的律师担任律所名义负责人，违规录用王琳森这样受过刑事处罚的人员担任高管，不仅没受到任何追究，竟然还在政商、法律界混得风生水起，这是什么样的导向？

来源｜江南易枝笔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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