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据陕西省纪委监委通报，陕西省榆林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郭宝成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陕西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因为政协委员张其成普及免费医疗的一则提案，免费医疗的话题又热了起来。

“免费医疗”并不是新事物，早在十二年前，陕西神木县就做过尝试。

地处陕西最北端的神木县素来被称为“西北的穷山沟”，然而贫瘠荒凉的土地下却埋藏着丰富的煤矿。

神木目前已探明煤炭储量500亿吨，按现在年出 产1.2亿吨计算，可持续开采400年。

煤炭令神木开启了不可思议的高速发展。从2000年开始，神木经济以年均50%以上的速度递增。

2009年神木实现地区生产总值452.6亿元，财政总收入93.26亿元，县域经济综合实力位居全国第59位，陕西省第一位。

“神木的富人，富得不得了，你想象不来他的富裕。我的车在神木绝对不入流，最贵的车是农民开的。”

在神木县委书记郭宝成看来，神木不像南方一些地方，靠改革开放30年逐步发展起来的，神木积累财富速度太快了，群众贫富差距特别巨大。

郭宝成意识到，这种贫富悬殊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你不想办法缓解、调节，社会还能安定？还想继续发展？”

2001年，时任县长的郭宝成到欧洲考察了10多天，国外的高社会福利 制度，令他赞叹不已。文！

郭宝成下决心，彻底缩小贫富差别，构筑和谐发展，“贫富差距这么大，我们的政府不进行有效有力的调节，那是极大的失职”。

后来在神木，流传着郭宝成与原县委书记“政见不和”的故事。当时，在建医院还是盖宾馆问题上，二人意见不一。

“在讨论中，书记坚持建宾馆，我坚持原则上倾向于建医院。”

郭宝成多年后解释说，建四星级宾馆投资2亿元左右，养宾馆每年要花1000万元，而宾馆是什么人享受？一是官，二是有钱人。

但建医院是为一般百姓谋利益，特别是让农民享受到就近的优质医疗服务。

后来宾馆和医院同时上马，但宾馆中途停下了。因为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大多数反对。

而投资2亿元的县医院，医疗设备和条件比省里的大医院还要好。

2005年，50岁的郭宝成升任神木县委书记。刚当上一把手，郭宝成就铁腕施政，让2300多名干部挂职创办企业，“

与其让他们在机关人浮于事，不如下到企业去学习经验和创造财富。”

2007年3月，神木启动“双百帮扶”工程，即选择200个私人企业与200个村子结成对子，进行为期3年的帮扶。那些企业拿出近4亿元，帮扶贫困村。

2009年3月1日，神木县正式实施“全民免费医疗”。

根据方案，当地城乡居民的住院费用，起付线以下费用患者自付，以上费用由财政买单，每人每年报销上限为30万元。

医改方案从设计到开始实施，整个过程都是保密的。

郭宝成定下一个调子：半年不说话，先干，等条件成熟后再向社会公布。

然而，事情还是很快被媒体报了出去。“神木全民免费医疗”迅速吸引人的眼球。

在很多人看来，沿海发达地区都还没有实现的全民免费医疗，居然在陕北一个不知名的县城最早搞起来了，无疑是“大跃进”、“政治秀”甚至“乌托邦”。

而且如果盖一栋楼，修一条路，又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建起来了，也许也没争议。

为什么要对全民免费医疗有意见呢？

有人说这是乌托邦，乌托邦为什么就不能成为现实呢？”

“我的做法跟中央的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是完全一致的。发展依靠谁？为了谁？发展的成果应该让谁享受？这是我的想法。”

郭宝成觉得，有了这个想法，去留无意，升也好，降也好都不会在意，“一旦让我干，我就按我这一套思路施政。”

“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到现在为止，县级及以上单位还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实行这个办法以后，把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彻底解决了。”

郭宝成把神木全民免费医疗总结为简单的几个字：办法简洁、花钱不多、容易管理、解决问题。

在医保的报销比例上，神木彻底打破身份界限——农民、城镇居民，干部、职工全部执行同一标准。

只要符合规定，所有人一视同仁，在起付线标准以上的费用全额报销。

数据也显示，推行这项政策以后，受益最大的是底层家庭。2011年全县报销住院医药费为1.73亿，农村居民占92.97%。

对于一些已经享受了各项医疗政策的家庭，从这项政策中获益也许并不多。

但对于那些底层家庭来说，这项政策却是很好的解决了他们“看病难”“生病也不敢看病”的问题。

所以，“免费医疗”，谁会反对？谁最赞成？

原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校长巴德年院士的话一针见血：

那些以医改是世界难题，不给中国人实行全民医保，和认为外国的成功经验不适合中国国情的官员，都在反腐斗争中被抓起来了。

……因为他们心中没有老百姓。

郭宝成在接受采访中曾这样说：

你想想看，我们神木，搞全民免费医疗，一人一年报销额度从400元起到30万元止，一年下来，人均才400元，也就是一个县少盖半座楼、少修半条路的事，哪个县掏不起这个钱？其实，关键不是有没有钱……

2010年，时任卫生部部长陈竺亲自到神木调研，同样指出，这一模式可在全国复制。

不仅在百强县做得到，前三百到四百强的县都可以做到。

郭宝成也在多个场合强调，神木的免费医疗花费并不多，在全国各个县都能推行。

神木的免费医疗政策刚发布时，出现了一波集中爆发的“看病潮”，医院患者爆满、一床难求。

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年左右时间，从2010年开始，神木的医疗卫生状况就已恢复常态。

在免费医疗实践后续的过程中确实出现了很多问题，但都能通过政策方式解决。

比如有些人嫌县医院医疗水平差，一定要到北京、西安的大医院看病。

虽然政策规定了县外医院只报销70%，患者自己要自付30%。可是，愿意出去看病的大部分是平均收入较高或者病情较重的群体。

全神木只有不到7%的患者出去治病，可是他们消耗了25%的医药费。

针对这个情况，神木县决定把北京、西安的专家请到神木，吸引大病患者在本地治疗。效果很好，外地报销比例逐年下滑。

另一个问题是免费医疗，医院不可避免想给患者多开药、多检查，从而套取政府的医疗资金。

为了防范这种情况，神木县政府经过详细调研，对118种住院单病种和31种门诊单病种进行定额包干管理。

打个比方，做个阑尾炎手术政府最多只能付给你2000元，再多就说明医院在故意提高收费，滥用药。

为了防止过度检查，县政府又规定了大型仪器阳性筛查率不能高于75%，医院得保证设备是用来给病人检查而不是给健康人检查。

类似的小政策非常多，都是在不影响患者看病的情况下规范医院的开支。一旦发现医院违规，政府可以把他开除出定点医疗范畴。所以医院一般不敢胡作非为。

一年下来，郭宝成算了一笔账，全县40万人，人均花400元，总共就花1.5亿元。

“民生建设的投资是高回报投资，我们把这些问题解决好了，老百姓的后顾之忧就没有了，消费也可以拉动，经济也可以持续发展，人的因素在生产力方面还是最活跃的。”

“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城市化？

农民有钱进城买套房，就是城市化了吗？如果没有教育、医疗、养老等制度配套保障，他们很难真正融入城市。”

郭宝成认为，神木免费医疗的深层次意义，在于它消除了公务员公费医疗、职工医保、农民医保等差异，真正实现了城乡一体化。

“我们把医疗、教育、养老等问题解决了，社会二元结构就破解了”。

在他看来，现在很多县，一年都能拿出1.5亿元，只要少盖几栋大楼，就可以 省下很多钱，

“按照神木人均一年400元的标准，国家财政每年花350亿补贴欠发达地区，就可以搞起来啦。”

“所以我说，搞不搞免费医疗，其实关键不是有没有钱，而是一把手的执政 理念问题。”

郭宝成觉得，一个社会的发展，一个地方的发展，是综合协调的系统。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发展成果让老百姓来共享呢？我们为什么一味去追求GDP增长，而不顾民生的艰辛呢？”

郭宝成从小家境贫寒，高中毕业后当过兵，当过工人、农民，从公社秘书干起，50岁才成为县里的一把手，郭宝成自嘲是“稀有物种”，在全国也“绝无仅有”。

业余时间他喜欢研究问题，博览群书，单读书笔记就有100多万字。他还酷爱书法和诗词。

在神木13年，郭宝成觉得自己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些实事，免费医疗只是其 中之一，“毕竟一千条道理都不如一次实践，自己干起来有劲”。

神木不仅推出了免费医疗政策，而且在更早一年（2008年）就推出了12年免费义务教育政策（后改为15年）。

简单来说，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全部免费，包括杂费、食宿（公寓）管理费、电教教材代办费、课本费、作业本费。

不久后，神木又将外地户籍孩子也纳入免费教育的政策，只不过由于高中教育资源紧张，外地孩子从免费12年缩至9年。

政策一出台，引起了巨大关注。当年就帮助数万家庭的孩子免费上学，同时质疑声音也来了：“为何连外地学生都要免费，是否徒增财政负担？”

但时任神木县县委书记的郭宝成对这一政策的推行非常坚定，他说：

如果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承担，摘我乌纱帽。

神木当年推行的免费教育这一政策，重点仍然是在“公平”：

底层家庭和富贵人家的孩子，本地孩子和外地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都能享受到同样优质的教育资源。

神木的经济发展吸引了大量外来打工者，父母一来，孩子自然也就安家于此。神木也一度被称为“外来务工家庭的乌托邦”。-

神木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依靠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神木不差钱。

中国有句老话，“花无百日红”。万一煤炭市场变天，财政如何担负？

神木在这方面同样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可供参考的探索。

2010年6月，有县政协委员提议建立“三大基金”，主要对2008年开始逐步实施的免费教育、免费医疗等做补充。

官方很快出台红头文件，倡议当地企业、企业主、驻神木企业捐款，并将三大基金改名为“三大慈善公益基金”。

2011年3月28日，在神木体育馆，启动“三大慈善公益基金”募款大会，计划5年筹集30亿元。

让举办方都没有想到的是，民间捐款异常踊跃，当晚2小时就达成意向性捐款金额38.18亿元。

对政府财政来说，民间主动筹建的基金会是一种补足，也是一种托底。

政府补贴补不到的地方，基金会可以补缺，政府财政吃紧的时候，基金会也可以进行支持。

基金会还启动“养老、助幼、扶残、义工”等公益项目。

基金会的筹建，还是为了“公平”。

神木有钱，但并不是人人都有钱。有资源的乡镇富，黄河沿岸并不富；少数人富，多数人仍不富。

这种由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筹款成立基金会的方式，正是体现了一种“共享式发展”的思路。-

如郭宝成所说，“如果算经济账的话，政府其实是赚了一大笔”。

因为“民生是高回报的投资”，“唯一吃亏的是收红包的医生”，实际上吃亏更大的是依附在医药、医疗体系上的各路大大小小的“吸血鬼”。

神木医改让医药分家的做法，用当时那些医疗行业的资本家的指责说法就是“不利于医药产业发展”——

不利于资本的事，反而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不是很讽刺吗？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2011年，55岁的县委书记郭宝成被免职，调任榆林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神木医疗模式难以持续的质疑随着郭宝成的去职到达顶峰。

而真正让神木免费医疗、免费教育遭遇巨大困境的是继任者雷正西任上在神木泛滥的民间集资。

神木此前依托煤炭经济起飞，跃为全国百强县。民间集资逐步发展起来，大量资本炒作煤矿、房产和黄金行业。

但当2012年以后煤炭价格下跌，相关市场也随之走向崩塌，由此造成政府、企业和家庭债务的攀升，公共财政吃紧。

算起来，这笔帐跟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的实施没有任何关系。

2013年7月，雷正西离职的消息引发了群众集会挽留，这正是基于“神木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都会被取消”的担忧；

事实上，两年前前任县委书记郭宝成调离时，神木人就已经深情挽留，有人发帖，“老郭不能走，我们坚决不让他走……一定让难得的好父母官留下。”

“两免”政策已经成了神木的民心，当地官员形成了一个共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任上挨老百姓骂呢。”

事实上，郭宝成的全民免费医疗也并非完全免费，是在老百姓只承担400元的起付线之后，诊疗费、药费、住院费全额报销，这个报销标准远远高于全国其他地方。

后来神木逐步提高了报销起付线额度；农民和城镇居民的医保筹资也逐渐与省市以及全国其他地方同步上调。

随着全国范围医保报销比例的上调，到今天“神木免费医疗”反而已经没有那么突出了。

但石破天惊的“神木免费医疗”影响仍然是深远的.

对神木本身而言，除了让普通老百姓享受到了福利，带来了神木公立医院的大发展（神木医改之前主要的医疗资源集中于几家私立医院）。

对全国其他地方而言，神木“免费医疗”给周边县市以及全国其他地方施加了道义和民心压力，倒逼他们纷纷上调医保报销比例。

医患关系在近几年大大缓和，不能不说其中有神木的一份很大的功劳。

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直到今天，在郭宝成的有关贴子下面，留言仍然是清一色都是好评。

“公者无私怨”。

在神木，怀念和称颂老书记郭宝成的，不仅是那些底层的民众，也包括那些企业主、机关干部，对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等民生政策赞不绝口。

郭宝成在神木，致力于解决民生三件大事：教育、养老和医疗。他是这样说的：

我想做的，是抹平少数富人与穷人之间的社会鸿沟。

“抹平少数富人与穷人之间的社会鸿沟”，这是郭宝成在为老百姓讨一个“公平”。

有人占有各种社会资源，享受穷奢极侈的生活；有人穷尽一切努力，却不得不忍受疾病和贫穷的无情折磨。

与“医疗”有关的所有争议，老百姓从来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免费”，而是对医疗资源分配严重不均有怨气。

老百姓需要的是“公平”，需要让全体民众都能公平地享受各种社会

资源，公平地享受国家经济发展带来的收益。

医疗如此，教育如此，养老也是如此。

有人感叹：

提起腐败分子，很多人。

都会联想到影视剧中的和绅形象，认为搞腐败的都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喝玩乐别无所长，实则不然。

只有戏中人才有脸谱，现实生活中的人有血有肉，有灵魂有精神，有着多副面孔，特别是能够走到县处级以上岗位的，大多是有点本事的，哪个不是人精，能力才华上无不出类拔萃。

可是一贪毁所有，身败名裂，曾经创造的所有业绩皆归于零，甚至名字和照片出现在哪里，哪里都会变成遗毒之地，该烧的烧，该焚的焚，如锉骨扬灰般不留一点踪迹。

原来抓到腐败分子时会让人兴奋不已，后来越抓越多司空见惯时，兴奋的情绪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隐隐的顾虑，若那么多千挑万选出来的优秀分子都禁不住诱惑，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既能兢兢业业干事，操守上又洁白无暇的廉洁之人？

有时不免暗暗鼓励，或许有吧，相信一定会有的。

来源：公号@录家梁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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