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吉林暴雨:被淹没的稻田与失联的村民
受台风“杜苏芮”残余水汽北上的影响,8月1号开始,黑龙江南部、吉林等地区遭遇强降雨,多地区日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
这次受灾的重点区域之一,是黑龙江省五常市,一个被称为“水稻王国”的县级市。与五常市相邻的尚志市、吉林舒兰市同样受损严重。这些地方除了道路、桥梁等硬件设施受损,停水停电外,村民还失去了他们依赖的庄稼、房屋。在舒兰市山村里,一些失联的村民至今还没被找到。
五常市:淹没的稻田
孙海波记得,光辉村8月1号下午开始下雨,一直没停过。2号晚上,光辉村以及附近几个村庄的干部开始在手机上通知,说上游15公里处的龙凤山水库流量加大,有可能要泄洪,地势低洼的村民自行转移。3号白天,村干部就到村子挨家挨户敲门,“要大家赶紧走。”当晚,孙海波撤离前去看了自家地势低洼的稻田,“九十多公分的水稻只剩个尖尖。”第二天早上,他想回村看看稻田里的水退下去没,离洼地还有三百米的距离,“一瞅那边白茫一片就放心了,不用去了。光辉村那十几亩洼地肯定是要绝产了。”
据龙江气象的信息,自8月2日凌晨起,黑龙江南部开始出现连续强降雨,五常市单日最大降雨量为145.3毫米,打破单日降雨量49.9毫米的最高纪录。整个东三省地区,多地出现强降雨,五常、尚志、海林、牡丹江、龙江等30个站点突破历史日降雨量极值。
孙海波的家在哈尔滨五常市龙凤山镇光辉村,这里是五常大米的核心产区。作为一个农业大市,五常市是全国水稻五强县之一,水稻种植面积占哈尔滨市的四分之一,有“水稻王国”的称呼。原本再过一个多月,九月底,孙海波家200多亩水稻就要收成。他三年前开了个微店,买了把水稻脱成米粒的机器,基本能自产自销,不必经过粮贩子那一道程序,还能多点收入。
8月初,正是水稻的扬花期,这时候有些雨水对水稻更好,但水又不能太大,没过稻穗。“这阶段它怕淹。水稻在扬花抽穗的时候,稻壳是不闭合的,里边有花蕊,早晨 9 点多阳光好的时候,它就伸出来授粉,授完晚上稻壳闭合,慢慢的才发育出大米的小颗粒。如果这时壳里进水了,就不容易结成大米,成空壳了。”孙海波预计,8月15号左右,当地的水稻抽穗完毕,如果是别的生长期,水稻三两天都不怕淹,“水稻皮实,扬花前都不怕水,就这一阶段不行。”
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关键阶段。不仅是强降雨,上游龙凤山水库、磨盘山水库从3号开始的几次泄洪,也造成下游的村庄农田、房屋被淹。在五常市,拉林河从东南流向西北,贯穿全市。牤牛河是拉林河最大的一条支流,龙凤山水库就建立在牤牛河中游。水库下游五个镇,25个屯,均在泄洪中受到影响。
孙海波算是村民中幸运的那一个,他只有十几亩洼地的水稻被淹没,损失更大的是米业大户。孙海波说,在光辉村,围绕水稻形成了一个完备的产业链。水稻从种植到销售,最小单位的家庭都可以被看作一个工厂,光辉村大大小小的米厂有二十多家,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都有外地人到村里做小工,帮忙给大米装袋。
我们联系上一个承包了上千亩稻田的米业大户,工厂老板说,他的水稻80%位于洼地,面积接近千亩。“水淹一天减产大概30%,两天减产一半以上,如果淹了三天三夜,基本全部绝产。”他已经没有心情预算损失,只庆幸还好在洪水来临前,20多个员工把仓库现存的未脱粒水稻搬运到高处。5号晚上,他的米厂还有一米多的积水。另一家承包了接近2000亩水稻的米厂老板预计,水稻至少有一半绝收。
对于绝大多数村民来说,水稻是他们唯一收入。因为东北地区天气原因,不像南方一年可以种两到三茬水稻。对于导致水稻受灾的洪水,多位村民告诉本刊,他们从未见过今年这样大的水灾,即使是1998年的洪水,也没有漫到村道上去。
孙海波今年45岁,他说往年村民们更担心的是旱情,龙凤山水库、磨盘山水库虽然也泄洪,但从未漫出河堤。孙海波2015年回村种田,他觉得五常市地理位置很好,“风调雨顺”,因为有水库,春季旱情,水库成了农田的灌溉核心,“我们水库附近几个镇,很多都指着水库种水稻,旱季它能灌溉40万亩稻田。”孙海波说,他印象中,最近七八年,水最大的一次,他的洼地稻田也没有被完全淹没,只是水稻被闷了两三天,但因为在扬花期之前,产量基本不受影响。
今天早晨,孙海波回到光辉村,他家房屋没有进水,一些农田的水量降了一半。他看到村里地势较低的两户人家,房屋垮塌了一部分,其余村民也陆续回家。水库上游的几个村子,因为接近东南丘陵地带,雨水混合山水,冲击力强,房屋进水状况更重,村民也基本不能回家,要转移到亲戚家居住。
在网络平台上,孙海波这两天看到五常市一些合作社老板开直播卖大米,关注度和销量都不错。他没有心思直播卖米,也不觉得秋天米价会大涨,“如果太贵了,消费者就退而求次买其他大米了。”不过他的店铺里,大米的销量还是忽然多了五六十单。“就是下单,我现在也发不出去。”
尚志市、舒兰市:房屋被冲毁,“家没了”
与五常市紧紧挨着的南北方向,尚志市和吉林舒兰市同样出现强降雨,在这里,灾情更加严重,根据目前各方信息,有房屋、道路、桥梁垮塌,还有人员遇难。根据舒兰市抗洪抢险指挥部信息,暴雨已经造成该市六人遇难,四名公职人员失联。截至发稿,其中三名干部于8月6日被找到,已无生命体征。
根据官方信息,截至8月4日15时,舒兰市平均降雨量达111.7毫米。其中强降雨中心永胜林场降雨量达489.0毫米,是历史最大值的4.72倍,另有9个站点降雨量达到历史极值的2—4倍。因为降雨严重,舒兰市9座超汛限水库泄洪,强降雨造成舒兰市13.4万人受灾。
我们试图联系两个市区受灾严重的几个村庄村民,他们绝大多数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直到今天,还有村庄停水停电,没有信号,还有村民的家人失联。直到目前,我们仍然只能拿通过他们在外地的家人,零星知道当地的信息。
2023年8月4日,哈尔滨,蚂蚁河尚志市段出现漫堤险情,多地出现严重内涝。(图|视觉中国)
段长海是尚志市九江村人,目前在哈尔滨市工作。他3号开始联系不上村里已经转移到高处的父母,5号,他赶回村里,才看到家人和退水后的家中平房——墙壁多了几道裂开的口子。他从父母那听说,3号晚上,村民转移到高处亲戚家不久,九江村附近的蚂蚁河溃堤。九江村附近环山,村庄位于地势较低的平坦地带,溃堤的河水,加上山上冲击力更强的泥水,冲走电线杆、行道树,冲倒了道路两边的玉米田。“被淹的最深的一家,平房只剩个屋顶,还有的村民家炕也被洪水冲出一个大坑。”
“村里庄稼,玉米水稻黄豆都有,被淹没一半以上,这次洪水带着泥沙,都进了玉米棒里,泡了两三天,估计没了。”段长海说,5号他回村时还能看到田里地“一片汪洋,没去过村子的人可能以为那不是庄稼,是大河。”除了庄稼,段长海听说山水和洪水来得急,村里有农业大户的大型农机具没来得及转移,泡水后的器械,“发动机就算换了也没劲了,这些大型机器,最少就要五六万。”
家在舒兰市开原镇六滴村的李瑶,今天还没联系上村里的爸爸妈妈。她这几天只能从朋友圈、走出村子的村民处了解屯里的汛情。李瑶告诉本刊,六滴村四面环山,养殖业是农业之外第二选择。春季后,村民通常到山上放牛,有些村民这段时间就住在山上。3号晚上下了暴雨,引发山洪,李瑶一个养牛的同学跟家人发现得早,跑出屋子才逃生,这个同学等水变小,4号走出停水停电的六滴村几公里后,手机才有了信号。“她胆子本来就小,现在还不太敢回忆当时的场景。”李瑶说。
她从同学那听说,自己的父母提前转移到亲戚家,安全没问题。只是连续三天没有电,也意味着没有自来水做饭,村里小卖部的水早被抢空。一些硬件设施受损更加严重,村里通往镇上的路面被山洪冲塌,河面上原本有几座水泥桥通往不同村庄,现在塌了两三座。她给我发来一些视频和图片,在地势低洼的村道旁,村民的平房大面积垮塌,仿佛刚经历过地震。她听说附近几个村庄,已经有人发现了洪水后的村民遗体。
一些村民徒步走出村子,有手机信号后跟家人联系。六滴村一位村民告诉我,他在哈尔滨,昨晚才接到失联三天的爸爸的电话。他已经不关心庄稼受损多少,只希望联系上家人。他想让父亲往村外走,不要住在家里,担心再次下雨。“我爸电话里说没事儿,现在已经不用往村外逃了。”
(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李晓洁 顾靓楠 罗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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