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易行

编辑｜于也

“一根20毫米的建筑钢筋能被轻易折断，22毫米的钢筋实际节超率达到38%。”近日，有网友发文举报称，重庆轨道交通五号线的总承包公司中建五局，在施工过程中，不仅要求分包的劳务公司偷工减料、使用劣质钢筋，还让其贿赂现场的监理人员。此外，中建五局拖欠着农民工130多万元的工资。

此事涉及的两方，分别是重庆地铁五号线北延伸段的总包方中建五局，以及作为分包方的两家劳务公司。举报方是后者。

（图为劣质钢筋打弯处轻轻一扳就断）

“地铁项目都是层层往下包的。项目部从甲方（轨道公司）拿来这一段，单位首先要拿走一些利润，再去跟分包谈，分给钢筋组、混凝土组。按正常的价格去做，也不至于赔钱，但是想赚得更多，那就可能偷工减料了。”一位地铁施工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如果情况属实，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对此，中建五局纪委的一位工作人员在1月27日下午回应记者称，已经注意到舆情，并且十分重视爆料文章中表述的情况，将对此进行调查。

中建五局承建的重庆地铁五号线北延伸段工程甘悦大道站至鲁家沟站区间隧道左线顺利贯通，提前完成

重庆轨道交通五号线北延伸段工程，位于重庆市渝北区、两江新区及北碚区。线路全长8.64千米，共设7座车站。

该工程的建设方是重庆轨道交通集团有限公司，中标单位是中国建筑集团有限公司第五工程局，由项目经理部具体实施。项目部形式招标，内定重庆时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时泰公司）和四川茂晟建筑劳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茂晟公司）参加施工建设。

两家公司先后在2020年的3月和5月进入现场施工。茂晟公司的一位外聘现场管理人员覃君健告诉记者，项目方也就是中建五局提供钢筋水泥等材料，茂晟则负责提供人力劳务。

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两家公司的负责人及农民工就开始投诉，北延伸段工程土建2标甘鲁区间施工建设中存在偷工减料问题。

“中建五局项目部在施工中过分要求节约。甘鲁区间系统锚杆、超前小管道，未按设计施工，项目部对下计量的部分钢材进行偷减，严重存在质量隐患。”他们找人在一篇爆料文章中写道。

举报人向记者提供的一张项目部计量的“钢材节超表”显示，从2020年5月至11月，很多类型的钢材都有“节约”，其中最为严重的是，按照设计图纸，22毫米钢筋设计使用量应为149.59吨，实际只用了92.4吨，偷工减料达到38%以上；16毫米钢筋设计使用量应为9.88吨，实际为零进场。

一位从事地铁施工十来年的行业人士分析认为，目前劳务公司提供的现场证据，由于是单方证据，即便多次反映问题，因为钢筋已经打进隧道、各方的解释不同等原因，解决问题的效率会显得低下。

但他也分析说，从过往经验来看，地铁施工项目是存在偷工减料的机会的。每个地铁施工项目都会有一个标准段，在其中往往会严格按照设计间距来安装钢筋，但当标准段验收完成后，越往下走，安装间距不排除会有变大的可能性，这就是偷工减料的空间。

指挥部给茂晟公司颁发2020年年度优秀班组奖牌

国家高级工程师、一级注册建造师郑云峰则向记者表示，地铁施工的钢筋偷工减料，会埋下巨大的安全隐患。不仅是隧道局部结构的承受力会大打折扣，构造、稳定都会受一定的影响。

郑云峰认为，节超率（注：即在实际建设中节省下来的建材比率）正常浮动应该是在1%到3%左右，目前表单里显示出来的近50%数据太惊人了。如果情况属实，需要由业主单位或者由业主委托第三方进行调查，仔细对比每一批进场钢材的入库单、材质单、统计表等。

郑云峰也提到，工地的施工程序通常是，由项目部施工员指导施工，监理人员监督施工。每道工序完成，由项目部自检合格后，再报监理单位验收合格后，才能进入下一道工序。

既然现场有监理人员，疑似偷工减料的行为为何还会发生？

上述资深行业人士也提到，标准段验收会有甲方参与，正常施工时主要是监理把关。

据茂晟公司工作人员曝光，中建五局的项目部要求其向现场监理每月发红包。“口头说的是，由我们先行垫付，后期通过其他方式进行补偿。若一旦晚送，项目部的相关领导就会催促。”仅通过茂晟公司转手的红包数额就达六万多元。

图为，重庆地铁5号线北延段监理人员退回部分受贿款凭证。

记者了解到，2022年1月26日爆料文章在网上发酵后第二天，茂晟公司收到监理退还款项三万多元。

2022年1月25日，茂晟劳务公司的农民工崔小利，从重庆坐车赶到飘着细雨的武汉，向媒体求助，希望能讨回被拖欠的工资。他曾在中建五局重庆五号线北延伸段施工现场打工，也曾举报中建五局在施工中采用劣质钢筋。

2021年8月工人曾经罢工讨工资

2020年5月，崔小利所在的班组进场施工。但直到2020年8月，茂晟劳务公司才和中建五局签了合同。农民工的工资由中建五局项目部直接发给农民工，到现在，崔小利的工资已经被拖欠近一年了。

在一张工资表上，清楚记录着目前一共有25位农民工的130多万工资被拖欠。该表备注一栏还写着，工程困难时期，项目部经理、现场施工员曾各垫付1万元来维持工程正常运转。

2021年7月，重庆正值酷暑季节，一批没能按时拿到工资的农民工，曾在施工现场发起抗议，拉横幅要工资。中建五局请来派出所警察维持秩序，但工人就此罢工了，崔小利也在7月退出了工地。

从2021年7月7日到8月4日，中建五局连续给茂晟公司先后发去三封函件，要求对方立即恢复施工。但僵局还在持续，8月6日，中建五局发去关于解除劳务分包合同的函。

2021年8月中建五局项目经理部发给茂晟公司的解约函

“收到函件后就没人管了。过一段时间，他们（中建五局项目部）就请小班组进场施工了。”覃君健说。他也离开了工地，再也没有去过。

在这之后，他和一批农民工向重庆市安全生产委员会、业主方重庆轨道公司等部门反映工资及施工问题，但是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进展。

在崔小利前去外地寻求媒体帮助的同时，他的母亲身患脑梗住在医院里，等着他拿钱回去交医药费。而覃君健去年的日子也十分拮据，连孩子读书都是靠贷款。

“现在的社会情况，这么久没发工资，所有工人都十分困难。”覃君健说，劳务公司方面一直在安抚农民工的情绪，怕他们走极端。2021年春节，茂晟公司甚至向民间高利贷借款100万元，给农民工发放工资。

在农民工被欠薪的背后，是中建五局项目部和两家劳务公司的纠纷。

在茂晟公司看来，他们在被诱骗的情况下，和中建五局项目部签订了价格极低的劳务合同，不断被相关领导口头承诺画大饼，逐渐滑入亏损的深渊。

中建五局项目部和指挥部得到200万元的“成本兑现奖”

茂晟公司称，从一开始，项目部经理就承诺该项目是国家重点工程，恶意制造低价中标，并承诺确保劳务公司不会亏损。2020年8月初，施工近三个月后，公司已经产生大量成本的情况下，项目部以严重低于市场价的条款威逼公司签约。

“让你干了几个月，投入几百万元之后，逼迫你低价签合同。致使茂晟公司没有任何利润为农民工承担工资，反倒四处借贷发工资给农民工。”一直为茂晟公司发声的曾建余说。他是四川省企业权益保护研究所的副所长兼办公室主任，该所致力为民企发声和维权。

据曾建余透露，显失公平的合同导致时泰亏损1350万元左右，茂晟亏损850万元左右，中建五局还向时泰索赔1600多万元。讽刺的是，茂晟公司在2020年还获得了“中建股份重庆轨道五号线北延伸段年度优秀班组”的称号。

中建五局却认为是劳务公司的过错。中建五局项目部发给茂晟的函件称，“茂晟公司进场之后不满足项目工程进度计划要求，采取非法手段阻碍项目正常生产，造成甘鲁区间施工进度滞后计划工期三个月。”

“你司若执意继续采取拖延的方式，刻意将农民工工资清偿的矛盾转移，扩大我部损失、损害我部名誉，我部将毫不犹豫地采取法律手段维护我部合法权益”。

2022年1月27日，记者致电中建五局纪委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称已经看到网上的爆料文章，十分重视所反映的情况，将进行调查和处理。

截至发稿时，记者得知，茂晟公司负责人、农民工代表和中建五局重庆方面进行了面谈；重庆市建委也对相关标段的隧道进行了破窗检查。

“双方已经就农民工工资发放问题达成协议，也会对显失公平的合同进行重新调整。对于今天下午我们讨论的一系列问题，他们正在进行研究，我们等他们的答复。”曾建余说，对方一把手亲自参与对账，现场拍板解决问题，他很赞赏这种迅速解决问题的工作作风。年关已至，他们都由衷地希望农民工们今年能过上一个资金丰足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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