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张梦云 刘虎

“为了整我爸，把这些人搞成了黑社会。他们可都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老农民。”3月6日，山西省晋城市公安局民警聂燕蒲翻看着一些已经被抓村民展示自己辛勤工作场景的抖音，叹息道。

“懒人没有收获”“诚信踏实”“不拼博没有成功！”“我们是国家栋梁，干吧！”这是多位涉黑被告人用抖音记录的自己的劳动场面。网络截屏

聂燕蒲1984年出生，2007年从重庆工商大学本科毕业，2009年进入当地公安部门从事户籍工作至今。

聂燕蒲的父亲名叫聂双庆，晋城涉黑案“头号人物”，2020年4月20日被抓。聂燕蒲为父喊冤称，父亲因得罪时任晋城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王斌权，王斌权与山西省原副省长、公安厅原厅长刘新云相互勾结，利用刑事手段打击报复聂双庆。“我是他女儿，我清楚他是不是黑社会。”

2021年12月30日，聂双庆被山西省高平市法院一审顶格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几天后的2022年1月6日，河北省廊坊市中级法院一审开庭审理了刘新云受贿、滥用职权一案。刘新云当庭表示认罪悔罪，法庭宣布择期宣判。

山西省原副省长、省公安厅原厅长刘新云（网络图片）

01

相邻两社区：班子都成“黑社会”，党员占比42%

聂双庆出生于1957年4月6日，本姓马，是高平人。年幼父亲去世，13岁时随母亲改嫁到了晋城谷堆头村（后改名文峰社区），随继父姓聂。这位外来的继子通过自己努力，成为钟家庄街道办事处文峰社区书记、主任，并被任命为毗邻的连川社区书记，他同时也是晋城市城区峰源鑫工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峰源鑫公司）、晋城市城区庆峰源农业科技专业合作社（以下简称庆峰源合作社）的实际控制人。

一审判决认定，2004年5月和2010年11月，聂双庆通过不正当方式分别当选文峰社区主任和连川社区书记，并安插被告人王业新等人进入社区两委班子，逐步掌控两个社区基层政权。2007年后，聂双庆注册成立多家公司，开始大肆敛财。2010年3月，聂双庆指使聂钢炮等人采取聚众造势、阻拦供料等方式，逼迫江铭公司退出星辰花园房地产开发项目工地，涉案金额480余万元。“此后以被告人聂双庆为组织、领导者，王业新等4人为骨干成员，聂新富等10人为积极参加者，聂建荣等8人为一般参加者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形成。”

判决书称，该组织长期盘踞在两社区，实施强迫交易、寻衅滋事、妨害公务、故意伤害、非法拘禁、非法占用农用地违法犯罪行为共40余起，把持基层政权，强揽强卖混凝土和挖运土石方工程，销售混凝土涉案金额1.99亿余元，土石方工程涉案金额1000余万元。该组织公然对抗国家公权力行使，欺压百姓，为非作恶，称霸一方，严重破坏当地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高平市法院认定：聂双庆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强迫交易罪，寻衅滋事罪，妨害公务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公诉的26名被告人，有23人被判涉黑。

一审宣判后，聂双庆不服，向晋城市中级法院提出上诉，请求撤销一审判决，改判其无罪或发回重审。

山西省晋城市中级法院。聂双庆案目前正在该案二审中。刘虎摄

据统计，这起由高平市检察院提起公诉的黑社会案，聂双庆等4名骨干成员平均年龄近60岁，“二号人物”、年近七旬的王业新为峰源鑫公司、庆峰源合作社法定代表人，聂银利为连川社区主任，聂钢炮为文峰社区副主任，聂军华为文峰社区副书记。在积极参加者中，李国俊为连川社区副主任。两个社区的领导班子几乎被一锅端，成为“黑社会团伙”。年龄最大的是出生于1952年，今年70岁的聂常富；党员身份的“黑社会”则多达11人，占比42%。

在一般参加者中，聂双庆曾经的顶头上司、钟家庄街道办事处原书记董培庆赫然在列。董培庆被抓前是晋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副主任，虽为处级干部，但在聂双庆等23人涉黑案中“屈居”倒数第二名。

“通过长达近两个月的审理，已经查明，本案是一个典型的冤假错案。”据旁听了庭审的人士介绍，参与聂双庆案审理的多名辩护人在一审法庭上指出，本案经过52天的庭审，加上8次庭前会议，审理时间之长，不仅创造了山西省刑事审判的纪录，也创下了中国刑事审判庭审时长的纪录。

“本案不仅办案过程当中存在严重的程序错误，而且个罪的实体认定上出现了常识错误，”聂双庆案的辩护人认为，庭审时间长，是因为本案定性错误，证据问题严重，侦查机关存在伪造证据、刑讯逼供等大量违法取证行为。

02

法庭指证：公安局长威逼为欠巨款开发企业供应混凝土

2021年4月21日，聂双庆等人涉黑案在高平市法院开庭。庭审第一天，法庭上就发生爆炸性的一幕：聂双庆当庭举报晋城市公安局原局长王斌权和常务副局长、扫黑办主任赵建云联手违规插手干预经济纠纷。

聂双庆称，自己被打成黑社会，完全是王斌权、赵建云挟私报复的结果。明明是自己被公安局长强迫跟对方交易，结果现在被指控犯强迫交易罪，充满了黑色幽默。

聂双庆说，峰鑫源公司一直给新达成公司供应混凝土，但对方却一直拖欠货款，当时累计欠款已高达1000万元，峰源鑫公司不得不停供。2017年的一天，他被王斌权和赵建云叫到晋城市公安局旁边的海天大酒店。王斌权当面要求峰源鑫公司要继续为新达成公司供应混凝土，并直言如果不继续供料，“扫黑难道还扫不了你？”

晋城市迎宾路上的五星级酒店——海天大酒店。刘虎 摄

在第二天的庭审中，陪同聂双庆亲历海天大酒店谈话的第五被告人聂军华证实，王斌权当时确实要求聂双庆必须给新成达公司供混凝土，否则就将他打成黑社会。聂军华称，她当时用手机录了音。该手机在案发后被侦查机关扣押，后被移送至法院。

《起诉书》显示，在公诉机关指控的聂双庆等人强迫交易案中，第九起即涉及新达成公司开发的御景龙湾项目。指控称，2011年御景龙湾开工建设，2015年6月御景龙湾二期工程开始建设，新达城公司迫于聂双庆等人的势力，被迫同意使用峰源鑫公司的混凝土，涉案金额4142万余元。

“两公司之间的民事纠纷是指控的强迫交易罪最主要的一起，此外还被起诉为寻衅滋事罪。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王斌权将聂双庆打为黑社会，就是为了帮助新达城公司逃避巨额欠款。”聂双庆的家人举报称，侦查机关将与王斌权等关系密切的新达城公司认定为强迫交易罪被害人，将被迫供料的聂双庆诬陷为强迫交易。同时，为了掩盖打击报复、办人情案的痕迹，把峰源鑫公司发生的所有混凝土交易行为全部认定为强迫交易，由此拼凑出聂双庆案最主要的“犯罪事实”。

公诉机关指控，2009年6月至2019年10月，聂双庆等人实施强迫交易犯罪共13起，以暴力、威胁手段，强卖峰源鑫公司混凝土、强迫他人接受服务、强迫他人退出经营活动等，涉案犯罪金额共9500万余元。

据旁听了庭审的人士介绍，法庭审理中，辩护人将《起诉书》指控的强迫交易案概括为五种情形，即“颠倒黑白型”“无中生有型”“气场强迫、意念强迫型”“移花接木型”“莫须有型”。其中，“气场强迫、意念强迫型”最典型的便是御景龙湾强迫交易案。《起诉书》指控新达城公司“迫于聂双庆等人的势力”，被迫同意使用峰源鑫公司的混凝土，但聂双庆等人并未实施任何强迫行为，以不作为的方式实现了强迫，这种指控明显是荒谬的。

统计显示，2010年以来，在文峰社区和连川社区地面上开工建设的工程项目至少有53个，其中一半以上都没有使用峰源鑫公司的混凝土。而且峰源鑫公司供应的均只是一些小规模的工程，最大的一个工程就是御景龙湾，也是唯一一个供应了十万方以上的项目。“就连起诉书提到的文峰旱厕改造项目、钟阳大厦项目、太行南路工程，也均没有用峰源鑫的混凝土，谈何垄断、强迫？”

文峰社区位于晋城市城区高处，辖区内有建于明代的文笔峰塔。刘虎摄

高平市法院一审判决认定，在御景龙湾强迫交易案中，聂双庆等人强迫交易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公开的信息显示，2020年7月，山西省委决定王斌权不再担任晋城市副市长职务，晋城市人大常委会决定免去王斌权的晋城市公安局局长职务。据知情人士透露，王斌权被免职后任山西省公安厅巡视员。

03

领导干预以后：万能的寻衅滋事罪

法庭上，出庭公诉人问被告人聂钢炮：“我当时怎么给你说的？”聂钢炮回复称“你给我说‘不要相信你的律师’”。全场一篇哗然。聂钢炮称没有参加黑社会，不认罪认罚。

据了解，本案侦查期间，侦查人员存在违反法定程序，按照领导个人意志，人为拔高凑数办案的情况。

据参与了旁听的人士介绍，法庭上，辩方曾专门重点提出要求审查聂双庆2020年5月17日的第三次讯问的同步录音录像，该录像显示，侦查人员、高平市公安局侦查人员杨某告诉聂双庆，本案要直接向刘新云汇报。“基层公安机关办案人员直接向刘新云汇报，违反了基本的程序，也反映出本案中领导干预的程度之深、级别之高。”

聂双庆的家人举报称，在审查起诉阶段，高平市检察院人为拔高凑数，将明显不符合黑社会性质组织特征的聂双庆等人指控为黑社会，甚至将“不交供暖费”等民事纠纷也指控为寻衅滋事犯罪。

山西省高平市检察院。该院对聂双庆的指控，被指出现多处事实错误和常识性错误。刘虎摄

在寻衅滋事罪第三起中，公诉机关指控，2014年，文峰新区的五栋别墅供暖管道入网时，社区私自将供暖管道阀门安装于别墅地下室，供热公司工作人员发现后，多次要求聂双庆等人整改，聂双庆拒不整改，致供热公司无有效措施催缴供暖费。2014年以来，聂双庆共欠缴供暖费45000余元。

而聂案的辩方认为，聂双庆不交暖气费，仅仅是因为获得了免交暖气费的名额，不存在恶意拖欠暖气费的主观故意。一审判决认定聂双庆“逞强耍横，私自将供暖阀门安装在自家地下室，……拒不整改，导致供暖公司无法关闭阀门”，而根据庭审查明的事实，供暖阀门的安装经过了验收，并且随时可以关闭。

一审判决认定，聂双庆欠缴供暖费45000余元的行为属任意占用公私财物，情节严重。对辩护人提出“该起事实属民事纠纷，不构成犯罪”的相关意见不予采纳。

“寻衅滋事的本质是无事生非。”辩方在法庭上指出，公诉机关指控的七起寻衅滋事犯罪行为均不是无事生非，而是事出有因。指控的二十七起寻衅滋事违法行为也不是无事生非，而是正常的民事纠纷。

公诉机关指控的一起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也被法院一审判决认定为寻衅滋事罪。

公诉机关指控，2018年1月24日、26日，聂双庆为向承建晋城市农业安全预警中心办公楼的太原建工集团索要混凝土款，指使王业新、聂新富等人将该办公楼断电55天，致该中心农产品重金属检测工作无法进行，给“两节”期间全市食品安全造成重大隐患。

聂双庆及其辩护人在法庭上指出，在案证据显示，晋城市农业安全预警中心在此期间电费缴纳情况正常，“被断电时间长达55天”子虚乌有。而且即便断电行为真的存在，不仅达不到“聚众”的条件，也实现不了“聚众”并“扰乱社会秩序”的效果。

一审判决虽然采纳了辩护人的辩护意见，对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不予认定，但又转而将其认定为寻衅滋事罪。

04

侦查机关伪造证据：被害人会“分身术”

聂双庆和妻子。拍摄于2020年4月4日。受访者提供

“为了把聂双庆办成黑社会，办案人员赋予自己‘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在还没有接到举报，就先行到被害人霍书善办公室制作笔录，在做完笔录之后3个小时才出现了被害人的报案材料。”聂燕蒲替父喊冤，开了@山西晋城聂双庆冤案 的微博。

在微博上，她写道：“为了完成政府交代的任务，连川拆迁人员在城区公安局主要领导现场指挥的拆迁现场，拆迁户拿刀捅伤社区干部三人，聂双庆的头也被砸烂，住院治疗期间，还带伤工作。聂银利因公被捅伤后，直到现在，伤腿还有严重的后遗症。高平公安把他们伤疤揭开，在其上面撒盐的行为，人神共愤。”

她同时写道：“为了把聂双庆办成黑社会，办案人员把个别村民‘泼妇骂街’式的笔录拿到我们神圣的法庭，来作为指控聂双庆黑社会犯罪的证据。如：‘聂双庆比特朗普还坏’、聂双庆把某某某‘格曹’（指吵吵，打扰）死了等等。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据旁听了聂双庆案的人士透露，法庭上，聂双庆等人及其辩护人指出，在本案中，侦查机关公然伪造证据，陷害被告人，《刑事诉讼法》规定的八种证据，办案人员至少伪造了其中的七种，包括伪造物证、伪造书证、批量伪造证人证言、伪造被害人笔录和身份、伪造被告人供述和被告人李国俊的签名、伪造卫某堂被故意伤害案的法医学鉴定书、伪造辨认笔录。其中，以卫某堂被伤害案最为典型。

公诉机关指控，2011年1月31日，卫某堂到聂双庆办公室索要拖欠的砖款，王业新以砖质量不好为由要扣其5000元钱。卫某堂被迫妥协后，王业新仍不支付砖款。卫某堂与其发生争执，聂双庆见状对卫某堂进行辱骂，聂双庆、王业新、杜秀峰对其暴力殴打，致其肋骨骨折。卫某堂的伤情被鉴定为轻伤。

一审辩护人称，侦查人员涉嫌在该案中伪造书证，卫某堂在晋城市人民医院的入院记录和病历明显造假。卫某堂当庭陈述2011年1月31日晚上7点到12点他一直在派出所做笔录；在案证据也有一份卫某堂在该派出所做的笔录，时间为19:18-19:50。但是入院记录和病历显示，卫某堂的入院时间是18:15，记录时间是19:00。显然，卫某堂的医院入院记录、病历存在造假。

“住院时间和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间重合，难道卫某堂会分身术？”聂双庆的家人质疑。

侦查人员还涉嫌伪造卫某堂被故意伤害案的《法医学鉴定书》。庭审调查发现，本案中有两份鉴定文书，一份是卫某堂提供的，一份是从鉴定机构调取的。而这两份鉴定文书机构一致、文号一致，但内容明显不一致，公章和签章也不一样。

此外，辩方还质疑，卫某堂的陈述前后矛盾、错漏百出。他不管是在询问笔录中，还是在当庭陈述中，均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的肋骨被打断。“并且其肋骨被打断后，还能步行一公里，纠集二十多人去围堵王业新的大门。”

聂双庆本人也提出，卫某堂案在2011年已经经过公安机关处理，案件事实已经查清，与聂双庆、王业新无关。时隔十年后，在没有任何新证据和新事实出现的情况下，将聂双庆、王业新强行塞入此案，既无事实依据，也无法律依据。

然而，一审判决认定，公诉机关指控聂双庆、王业新、杜秀峰故意伤害卫某堂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05

妻儿受株连：均被无辜羁押近一年

据家属提供的一份在向上级司法机关提交的《关于晋城聂双庆等26人涉黑一案审查起诉程序走过场、人为拔高凑数的紧急情况反映》中称，公诉机关在该案的审查起诉过程中存在着明显的走过场、走形式的现象，在最终的起诉指控上，存在着明显的拔高凑数的痕迹。

聂双庆被抓后，其妻子崔苗枝、儿子聂佳琪也相继进入看守所，家里仅剩下聂燕蒲一人。2021年5月，《山西某地“黑老大”当庭举报公安局长促成“强迫交易”，录音铁证已封存上交》一文指出：尽管聂双庆的妻子和儿子没有一起涉黑犯罪事实，但也受到株连，要被打成“黑社会”。

2011年5月，这篇网络文章在山西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截图

崔苗枝出生于1959年，今年63岁，是一名家庭妇女，被公诉机关指控积极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进行违法犯罪活动，并被列为该涉黑组织骨干成员。然而，翻遍厚达53页的起诉书，找不到任何一起与崔苗枝有关的具体犯罪事实。

聂佳琪在晋城市煤炭运销公司上班，从不参与聂双庆任职的社区及其控制的公司的工作或事务，也被指控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进行违法犯罪活动。聂佳琪被指控的只有一起寻衅滋事违法事实：2011年，聂佳琪曾经在一起因车辆出入发生的争执中打人，被公安机关科以500元罚款。

“聂佳琪完全不构成犯罪。”聂的辩护人认为，这起打人纠纷在2011年已被作为治安案件处理，在行政处罚并未撤销的情况下，十年之后司法机关又试图追究刑事责任，无疑是“一事二罚”。

文章引起社会强烈反响。2021年7月9日，高平市检察院撤回对崔苗枝和聂佳琪的起诉，7月30日作出不起诉决定。8月2日，崔苗枝和聂佳琪被无罪释放。此时，两人已无辜被羁押近一年。

据了解，崔苗枝、聂佳琪现已提出国家赔偿申请。崔苗枝还控告相关办案人员滥用职权，导致其被错误羁押328天，请求对相关办案人员进行立案调查，追究其党纪责任、政务责任和刑事责任。

“本案从程序到实体处处违法，完全是一起人为拔高凑数、打击迫害、为了个别领导的个人私利而制造的冤案。”聂双庆的家人在举报信中称，为了拼凑“黑社会”，侦查机关把聂双庆作为村支书处理过的农村群众之间的日常纠纷，如搭建临时戏台时因搭台费用发生争执等，拔高为黑社会犯罪。同时，把市政府统一安排部署和要求基层配合落实的拆迁工程、上访维稳等政府行为，都拔高凑数成黑社会犯罪，从而拼凑出所谓的犯罪事实。

事实上，《起诉书》指控的六起妨害公务案，其中两起已作为行政违法行为进行了处理；另外四起也显系人为强行拔高凑数为犯罪行为，“事实上连行政违法行为都无法构成。”

2015年，最高法在《全国部分法院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工作座谈会纪要》中，提出了“重伤一起、轻伤多起”的标准。在学界，很多专家也一致认为，如果连一起重伤害案件都没有，无论如何不能认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

聂双庆案当中，没有一起命案，也没有一起重伤，公诉机关指控了两起已经被司法机关处理且与聂双庆均无关系的故意伤害案件。聂双庆及其家属均认为，这两起轻伤害案件不仅达不到“重伤一起”的标准，连“轻伤多起”的标准都达不到，显然不能定黑社会。

06

同步录音录像作证：侦查人员被指“创作”笔录

聂双庆的家人称，为了把聂双庆办成黑社会，办案人员采用威胁、恐吓、侮辱甚至打骂等非人方式逼取不实笔录。律师申请查阅了同步录音录像，并向法庭提交了厚达187页的书面材料《聂双庆案是如何制造的——关于聂双庆案同步录音录像的违法情况汇总》。

法庭中，20多名被告人，均不同程度地陈述了自己在本案到案之后遭受了刑讯逼供的情况，包括被长时间限制体位，侦查人员采用威胁、辱骂、疲劳审讯等非法方法讯问被告人。

法庭调查显示，侦查人员曾用纸质文件折起来敲打聂亮左边太阳穴，多次拍打张艮明肩膀、头部，对被告人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强制；给聂钢炮上背铐，并将其固定在审讯椅上，时间长达近一个小时……

根据各被告人的当庭陈述，侦查人员对聂钢炮、张艮明等人进行长达数小时的辱骂，并且几乎每一名被告人到案后的第一次讯问过程中都遭受到了极其严重的辱骂；对聂双庆、王业新、聂银利、聂钢炮、聂新富、张艮明、李国俊等人进行疲劳审讯，讯问时长均超过12小时。聂银利被连续讯问了24小时，聂钢炮、张艮明、李国俊被连续讯问了近22小时。“所有被告人到案之后的第一份乃至第二、第三份笔录，均系典型的非法证据。”

据旁听的人士介绍，本案审理过程中，辩方曾以“刑讯逼供作出的供述”“侦查人员长时间通过辱骂被告人等非法方法取得的笔录”“同步录音录像与笔录中记载不一致”等为由，向法庭提出了排除非法证据申请。此外，庭审当中，还曾播放过部分的讯问同步录音录像的视频，视频显示，侦查人员曾长时间没有问一个字，而是在独自“创作”笔录。

一审判决认定，公诉机关提交的相关材料，证实了讯问过程和讯问行为的合法性，证明了证据收集合法性。辩护人提出的上述情形与查明的事实不符，不予采纳，对辩护人所提的“排非”申请均不予支持。

在这起基层组织涉黑案中，文峰社区、连川社区的325名群众通过辩护人向法庭提交联名《请愿书》称，“聂双庆在任期间，没有欺压残害百姓，反而为社区和村民办了不少好事，绝对不是什么黑社会。”

《请愿书》称，文峰社区在聂双庆上任之前，是个背负两百多万元外债的贫穷落后村庄。村民们没有收入，有的为了生计只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聂双庆上任后，通过开办企业，让村民们有了收入，生活水平得到了明显提高。2006年，村民们自发组织，敲锣打鼓为聂双庆赠送了“创业村官”牌匾。

2022年3月1日，一位文峰社区居民（右）与聂燕蒲交谈，询问其父的案件是否有好消息。刘虎 摄

“遇到有困难的群众，聂双庆总是带头捐款并发动党员捐款，每年还给残疾人发放补助。”请愿书称，聂双庆顶住巨大的压力，完成了政府布置的拆迁任务，使连川村民顺利住上了回迁楼，结束了在外租房子的漂泊生活，“现在却被认为是黑社会行为，这是我们始终无法理解的。”

据旁听人士介绍，法庭上辩方曾指出，公诉机关出示的危害性特征的证据当中，有32名文峰社区证人对被告人聂双庆作负面评价，仅占文峰社区总人数的5.5%，而联名请愿、对聂双庆作正面评价的文峰社区群众有248人（另有正面评价的连川社区群众77人），占文峰社区总人数的42.9%，亦是控方证人人数的7.75倍。“这个数据还是排除了未成年人和没来得及签名的群众的情况下得出的，是真黑社会还是假黑社会，一目了然。”

控方向法庭提交了文峰社区32位证人对聂双庆的“负面”证词，而辩方则提供了约八倍于此的村民正面评价联名信，加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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