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虎


2022年4月27日的早上本该是个寻常的早上，但79岁的“寻衅滋事”老人林品镯却在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看守所里送了命。他70岁的老伴林美金至今仍被关押在福州市第二看守所，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林品镯出生于1943年3月20日，为了维护自己的土地权益和老伴被抓。辩护律师和长乐区看守所先后向长乐区检察院提出取保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认为病重不适合羁押，但均遭到了后者的拒绝。

阴阳相隔，林美金永远失去了爱人林品镯。资料照片，巫英蛟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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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八旬并身患多种严重疾病仍被强行羁押

林品镯在土地上劳作大半生，虽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多种慢性疾病缠身，晚年总算难得享些含饴弄孙、共聚天伦的清福。但晚年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土地矛盾打得烟消云散。

为了争回自己耕作了34年的土地，林品镯奔走于长乐区各个部门之间，寻求合法合规的确权途径，但该问题却始终未得到满意的处理。万般无奈之下，林品镯只能拄着拐杖、拖着羸弱的身躯、携着同样老迈的老伴守护自己的土地。2021年9月7日，二人双双因“阻工”被传唤，9月8日涉嫌“寻衅滋事罪”被关押到看守所。万没想到，他从此与老伴和子孙便是阴阳相隔。

家人介绍，林品镯自2007年就被确诊患有高血压病，被羁押前，林品镯就曾多次因头晕不适入院治疗，长乐区人民医院于2021年4月17日诊断林品镯患有高血压3级（极高危），伴有腔隙性脑梗死、高血压性心脏病、双侧颈总动脉斑块。除了上述高危急慢性疾病，林品镯还有胆结石、前列腺增生、脂肪肝、硬脑膜下积液、低钠血症等各种基础病。

家人认为，林品镯年事已高还身患多种严重疾病，又不涉及严重的暴力犯罪，是不适合羁押在看守所的。律师四处奔走向各部门反映情况，接收信访材料的工作人员也好奇，这样的情况不会被羁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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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涉当地重点工程，抓人简单取保难

据了解，林品镯的“阻工”涉及福建一家有重大纳税贡献的钢铁厂，在长乐区当地兴建大型钢铁项目后涉及电力线路改造，直接经过及动用林品镯耕作的土地。村民表示该案背后有该钢铁厂的巨大压力及来自基层村委的深层原因，但却均不愿意透露更多细节。承办该案的郑姓检察官也曾表示，林品镯阻碍了省里挂号的重点工程，施工企业对地方有贡献，落地在当地不容易，所以要保证企业正常施工，案件会拿到上面作“两极”处理，背后肯定有原因。

在羁押期间，林品镯多次反映每天凌晨3、4点时心跳很快，且不时犯有头晕、头痛等症状，有医生根据病历材料及其症状认为，林品镯可能会出现脑梗死、心梗死等各种危及生命的突发疾病。2021年11月9日，辩护律师向检察官反映林品镯在看守所身体状况欠佳的情况，并口头申请对林品镯夫妇取保候审。

检察官认为“取保候审的前提是具有生命危险，目前看守所未提出任何建议，表明没有需要取保候审的迹象”，并拒绝对其取保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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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急性胰腺炎留院治疗8日，仍未引起足够重视

 基于林品镯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律师在2021年11月14日又向长乐区检察院递交了书面的《取保候审及羁押必要性审查申请》。就在当天，林品镯在看守所突发急性胆源型胰腺炎，被紧急送至医院。

经过8天的治疗后，林品镯在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办理了出院手续。律师认为，这已印证林品镯的身体处于极度脆弱的状况，随时会再度陷入危险。即便如此，检察官仍坚持认为“无须变更强制措施”。

“背后的原因”是远比身体健康状况重要的考虑因素。林品镯的家人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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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不堪重负，主动多次建议取保候审

福州市长乐区看守所。网络图片

与检察院截然不同的是，长乐区看守所在林品镯突发胰腺炎后，多次建议对林品镯取保候审。其原因是：林品镯生活自理能力较差，尤其在入院治疗回到看守所后身体一直较为虚弱，看守所不得不将林品镯列为重点监护对象，每日监测其血压和血糖，林品镯的起立、如厕都需要专人进行搀扶，生活起居也需要他人帮忙才能完成，还需要提供额外的营养物品。看守所承担着巨大的羁押成本、压力和风险。

为了回应律师和看守所提出的取保候审申请，检察官引用了一份林品镯在住院治疗期间的血压监测报告进行文证审查，以“林品镯血压正常、颈动脉斑块的厚度不符合规定”等为由，拒绝了律师和看守所提出的取保候审申请。

法医专家认为，临时医嘱单显示动态监测的正常血压，是11月14-16日连续三天静脉注射降压药（硫酸镁）的结果；出院记录明确诊断林品镯患有高血压三级（极高危）。同时，林品镯双侧颈动脉的彩超报告单显示，其左右侧颈部斑块厚度均高达1mm，完全满足《保外就医严重疾病范围》关于颈动脉超声IMT≥0.9mm应认定为靶器官损害的标准。可见，林品镯已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但检察院仍然不予变更强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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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定机构审查认为不适宜继续羁押亦未获回应，直至老人死亡

为确定林品镯的身体是否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律师聘请了具有专门知识的鉴定机构对林品镯的全部病历进行文证审查，发现在2021年11月林品镯住院期间，其末梢血糖高达19.9mmol/L，完全符合《保外就医严重疾病范围》关于糖尿病的判定标准，加上患有高血压3级（极高危）合并靶器官受损等多种不可逆转的慢性疾病，同时符合年老体弱生活不能自理的鉴别标准，故认为不适宜继续羁押，建议对林品镯取保候审。

2022年4月6日，律师再次向长乐区检察院提出对林品镯进行羁押必要性审查，希望尽快释放病重的老人，并将鉴定机构作出的《文证审查意见书》作为附件提交，但仍未收到任何答复，直至林品镯去世。“是否立案、审查仍属未知之数。”

福州市长乐区检察院。刘虎摄

2022年4月27日的早上，太阳照常升起，只是林品镯再也看不见了。

《礼记·曲礼》有云：“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现今法律也规定已满七十五岁的人故意犯罪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律师表示，难以想象一个老实巴交、劳碌一生、年届耄耋的老农民以血肉之躯守护口粮之地，性质有多么恶劣，以至于必须关押？以至于身患重疾仍无法取保？以至于多次申请羁押必要性审查犹如石沉大海未能避免死亡？

因办案机关轻视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健康权，在羁押期间死亡已经屡见不鲜：河北周广华，看守所四次向办案机关提出变更强制措施被拒后因病身亡；安徽申友证，两次申请取保候审均未予答复，最终送医无效死亡。2021年4月，“少捕慎诉慎押”的刑事司法政策正式确立，然而中央的政策风向，总是难以在地方上得到贯彻，令悲剧不断发生。

多位法律界人士认为，取保难一直是司法活动过程的难题，未经审判的被告人在法律上都不应当认定为有罪，何况即便是罪犯也应享有最基本的生命健康权。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希望林品镯的不幸离世能敲响有关部门的警钟，让取保候审的条文不再是僵尸级的空文，让那些不必羁押的人享有自由的时空，真正实现立法的本意，刹住这样的人间悲剧。”一位北京资深刑辩律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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