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赵果 

对于河南部分村镇银行的储户来说，取钱难，“变码”易。
据媒体报道，今年四月中下旬，上蔡惠民村镇银行、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等多家河南村镇银行陆续关闭了线上业务。
银行发布公告称是“系统维护”，但离奇的是，这些村镇银行的很多储户不仅不能提现，甚至余额显示为零。
一个月后，银保监会回应称，银保监会与人民银行近日持续关注村镇银行线上服务渠道关闭问题，已责成当地切实履行属地监管职责，密切配合地方党委政府和相关部门稳妥处置。据了解，4家村镇银行股东——河南新财富集团通过内外勾结、利用第三方平台以及资金掮客等吸收公众资金，涉嫌违法犯罪，公安机关已立案调查。
取款无门。无奈之下，这些储户准备从各地赶往河南郑州维权。
然而当储户们赶到郑州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据第一财经报道，持有48小时核酸阴性结果的王云（化名）刚到郑州，还没出站，一扫场所码，发现自己的健康码竟然变成了红色，随后，当地要求其直接返回，否则就按照当地疫情防控政策，将她强制带走隔离14天。
王云的遭遇并非个例。同为这些村镇银行储户的石家庄人邓先生，来自北京、成都、苏州等全国多地的数百名居民亦有此类遭遇。
报道提到，6月11日晚，邓先生在他们自发组建的村镇银行储户沟通群中看到，一些储户的健康码因扫了显示地址为“郑州车站西南出口”的场所码而变红。
出于好奇，邓先生也扫了这个场所码，结果自己的健康码也变红了，原因为“通过数据库查询，您有一个出行提示：河南省将您的健康风险等级定位高，健康报告日期2022-6-11”。不过，邓先生用家人的手机扫描上述场所码后，家人的健康码仍为绿码。
此外，《南方都市报》还报道，多位接受南都记者采访的储户称，在扫码填报个人信息后，其场所码或豫康码显示为“红码”，“赋码原因”为“正在实施集中或居家医学隔离观察的入境人员”等；但同行赴郑州的非储户人员健康码则未受影响。此外，还有多位未前往郑州的储户在填报信息后被赋为“红码”。
针对储户所疑问的“红码”情况，郑州市12345热线13日晚回应南都记者称：目前没有接到“外地来郑州一律赴红码”通知，如果被赋“红码”，建议先联系信息排查专班了解赋码原因。目前低风险地区来郑州只需要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出示行程码和健康码。
南都记者获取的一份录音显示，一位储户反复询问工作人员自己为“红码”次日能否离开郑州，工作人员称，“应该没啥问题，你们不用管。”储户接着询问，上车以后能否变为绿码？“应该是没啥问题，我接到的通知应该是没啥问题。”工作人员说，“你看今天走了这么多都没啥问题。”
此外报道显示，郑州市12320卫生健康热线在6月14日上午回应一位储户的转码请求时称，“像您这个村镇银行的问题，我们这边已经接到了很多市民的电话，我们这边是没办法解决的，我们不太清楚是哪个部门进行的赋码，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到国务院平台投诉。”
另据天目新闻今日的报道，对于“红码”是否仅针对储户，郑州市12345工作人员表示具体情况并不了解，但经过查证是因大数据信息库出现了一些问题，现在已将该情况上报政府，正在积极改进中，“建议进行后续的关注”。
12345工作人员还表示：“河南省赋红码的情况，是省级单位进行处理的。建议可以尝试向社区咨询，但据其接到的通知是目前社区也无法处理。如果是郑州市的红码，我们可以进行受理。”
该事件被媒体披露后，有微博博主评论道：
1.把不涉及新冠密接人员的赋上红码，直接把人员拉到有密接的隔离地点，增加人家感染新冠的风险。
2.变相的限制人身自由，强行隔离。妥妥依照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
3.堵住他人正常的解决沟通、投诉信访渠道，简直是把当事人当成“新冠病毒”来防范。严重损害公信力。

也有人质疑“河南村镇银行给储户强行赋红码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河，这个口子一开，后患无穷，影响恶劣。严重伤害健康码的严肃性，一定要严厉问责！确保健康码只能用于防疫，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湖南律师刘成成认为，随便赋予储户健康码红码，可怕之处在于三点：
1.损害了防疫的公信力。其他地方的卫健系统会将防疫资源投入到这些原本阴性的普通人身上。限制了正常人的出行自由，不利于经济的整体复苏。
2.损害了银行的公信力。存款得不到保障，有赔付五十万的兜底保险，如果不予兑付，会造成更高层级、更多银行、银行管理部门的公信力损害，引发挤兑的风险。
3.损害了政府的公信力。公民为了防疫让渡自己的隐私权及出行数据，是为了公共利益，绝不是为公权力的滥用、扩张留下空间，今天可以针对储户，明天就可以针对访民，后天普通人的权利更难得到保障。
值得一提的是，“法度law”注意到，不仅是储户，更有听证人员疑“被黄码”。
今天，@郑州谢静发微博反问道：“为何突然变黄码？阻止我开庭吗？”
其称“昨天早上我的健康码突然变黄，今日早上九点要在中原区法院就我房子拆除执行案开庭听证，我无法进入法院开庭！6月9日我从北京旅游回郑州(下午回来就做了核酸)，且回郑州前我已向当地报备，说三天两检查就可以，我按照要求都做了，之后我正常出入公共场所，都正常也都是绿码。但前天12日下午四点中原区须水办事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报备等情况，昨天13日早上八点我到中原区法院递交材料扫码时，就显示黄码了！我打12345市长热线，答复说社区就可以立即转码，昨晚中原区须水办事处人答复说可以处理，今天早上我看还是黄码，又联系须水办事处工作人员，其答复一周后才能转码！健康码就让你们这么来折腾老百姓吗？请@河南省卫生健康委 查查中原区须水办事处的不法人员。”
对于此类事件，京衡律师上海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胡增瑞律师向“法度law”表示，滥用健康码赋码权可能构成涉嫌滥用职权犯罪。
据胡增瑞律师分析，近日，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河南省部分村镇银行储户因赴河南郑州当地讨要说法，在火车站出站后扫码后发现自己健康码变红。更有甚者，有储户人还没去河南，只是因在储户群里扫描了由部分先行储户提供的河南当地健康登记码而导致自己健康码变红。河南当地这一针对储户的精准防控措施，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胡增瑞律师说，健康码是新冠疫情发生后中国在全世界率先成功战胜疫情的重要法宝，对疫情精准防控起着无可比拟的作用，是各地防控最常用的手段。河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也于2022年4月11日发布《河南省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豫政办〔2022〕34号），预案明确应用“健康码”等个人风险状态识别技术对重点人群进行精准管控。但是不幸的是，目前这一措施却被滥用为管控存款遭受损失的储户，这种对疫情防控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因这种滥用职权的行为，造成的恶劣的社会影响，有可能涉嫌滥用职权犯罪。
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法另有规定的，依照规定。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渎职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一）》第一条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的“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三）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
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的“情节特别严重”：（四）造成特别恶劣社会影响的；
根据上述法律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的行为，如果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可以滥用职权罪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果造成特别恶劣影响，可以滥用职权罪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么河南当地用健康码精准维稳村镇银行储户的行为的相关责任人，难道不应该被追究刑事责任吗？
北京和铭律师事务所陈建新律师向“法度Law”分析称：
第一，这件事的背后可能存在“阻访维稳”的动机。
报道中的这些储户健康码被赋予红码，而他们并不属于“正在实施集中或居家医学隔离观察人员”，这说明有人向健康码运营机构提供了错误信息。鉴于此事针对的是涉及“村镇银行取款难”的储户，并且是在去郑州向有关部门“沟通”的途中发生，故有理由相信是负责处理“取款难”的有关部门向运营机构提供了这一错误信息。同时也有理由怀疑有关部门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储户信访、投诉或者维稳。
第二，处理“取款难”有关部门的行为涉嫌违反《信访工作条例》。
《信访工作条例》第十八条规定：各级机关、单位领导干部应当阅办群众来信和网上信访、定期接待群众来访、定期下访，包案化解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打击报复信访人。
上述有关部门如果明知相关储户不属于“正在实施集中或居家医学隔离观察人员”而将错误信息提供给健康码运营机构，这样做的后果不仅使这些储户不能行使合法的“信访权”，而且还变相限制了这些储户的“出行权”、“工作权”等权利，这样做，不仅涉嫌违法而且涉嫌侵权。
第三，如果健康码运营机构明知是错误信息而使用则涉嫌违反个人信息保护相关法规。
《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四条规定：个人信息是以电子或者其他方式记录的能够单独或者与其他信息结合识别特定自然人的各种信息，包括自然人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证件号码、生物识别信息、住址、电话号码、电子邮箱、健康信息、行踪信息等。第一千零三十五条规定：处理个人信息的，应当遵循合法、正当、必要原则，不得过度处理，并符合下列条件：
（一）征得该自然人或者其监护人同意，但是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的除外；（四）不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和双方的约定。
在此事件中，如果健康码运营机构明知有关部门是因“阻访维稳”而提供的错误信息，则其对信息的处理行为明显违反上述法律规定，应认定为“非法”处理个人信息。
第四、健康码的运营亟待纳入法制轨道。
健康码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新生事物，并且在“抗疫防疫”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目前国家对于健康码的设立、运营、相关信息使用、法律保护和法律责任等均无具体的规定，显然不利于抗疫大局和对个人权利的保护。这件事情，涉及到我们每一个公民的切身利益，所以我们都应该积极发出声音，并勇于推动、监督。
北京天平（长沙）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刘京成则表示，随便赋予公众健康码红码，损害了防疫和政府等方面的公信力。
对于防疫而言，其他地方的卫健系统会将防疫资源投入到这些被赋红码，但原本阴性的普通人身上，造成资源浪费。公民为了防疫让渡自己的隐私权及出行数据，是为了公共利益，不能为公权力的滥用、扩张留下空间。
刘京成表示，如果市民遇到健康码无故变红的情况，可以为自己维权，首先需要去做核酸，证明自己属于阴性，要求复核恢复正常状态，然后收集证据，可以向监察委等部门控告，后续也可以起诉，要求相关方面承担赔偿责任。

原标题：河南储户“被红码”后，听证人员也“被黄码”了
来源：法度公号